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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一小时后车站的餐厅开门了。汉雷洛蕾饿坏了,当她意识到我把警察给的五英镑弄丢了的时候简直气极了。那钱也许在瓶子里,带着我们早餐的希望漂向大海。我流着眼泪发狂似的独自回到海边去找那只瓶子。过了一会儿汉雷洛蕾来找到了我,奇迹般地使我们上了回伦敦去的早班火车。

  在四个小时的回程路上我的表现越来越糟,把我所有不穿的衣服都扔到了车窗外。查票员来后看到我的情况吓坏了,心想让伦敦去对付这种情况要容易一些,就没有管我们。我们到达尤斯顿后那里的工作人员几乎是陪着我们过出站口的,只要能避免牵扯到不幸事件中去,他们怎么着都愿意。

  这时我们两人都已经非常伤心难过了,决定不了在什么地方最后分手告别。我们只想延迟这不可避免的时刻的到来,在火车站外面的长凳上坐了很久很久。我们没有说话。但是最终还是一起到维多利亚火车站去了,汉雷洛蕾好在那里乘和来时一样的车船连票的火车回德国去。

  当天的最后一班火车已经离开了,下一班车要到第二天早上才开。我们非常需要有个睡觉的地方。那时候美国航空公司的候机楼在火车站的后面,在那里我们倒在座位上,避免了在寒夜中受冻之苦。起初没有人来打搅我们,汉雷洛蕾把头枕在我的腿上休息。不久一位保安来对我们说,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因为他要锁门了。我求他让我们留下,他同意如果我离开,汉雷洛蕾可以在里面睡到早晨。我乞求汉雷洛蕾原谅我把她叫到伦敦来,并且保证明天早上六点回到这儿来和她告别。“我爱你。给你,你留下这几百万英镑把,”我哭着把那只破公文箱给了她。保安检查了箱子看有没有炸弹,满意后让箱子留了下来,我螨绷着离开了。

  到了街上后我想起了艾伦,无论我怎样伤害了他,他一定会帮助我的。他的家离这里只有三英里左右,但是现在这些街道显得非常古怪。我曾在街道上拣烟头,走过不知多少年了,熟悉人行道上的每一条缝,但是现在我的视力减弱了,楼房显得高大多了。它们仿佛一直伸向天空。我跌跌撞撞地转了好几个小时,企图找到艾伦的家,但是结果完全迷了路,连回维多利亚车站的路都找不到了。我没法子再走下去,就爬进一家商店的门道里躺了下来。十六年以后我发现那晚我就在展览路和瑟洛街的拐角处,离艾伦家只有半英里路。天开始被饶,我躺在那里,觉得自己快要失去知觉、永远也见不到汉雷洛蕾了。

  我见到过她吗?

  她存在过吗?

  这一切是否仅仅是潦倒的街头醉汉的痴心梦?

  突然我听见了一个声音。“过来。”我瞪着眼睛,慢慢认出了那个香烟女王,她是个多年在此处露宿的老太婆。许多出租车司机都知道她,经常给她送来一包包的香烟或者放在塑料杯里的热饮。

  在我自己罗宾汉式济贫的日子里,也曾停下汽车给过她钱。她记得我,当我变成流浪汉以后一直帮助我。她是一个矮胖的女人,一层层地穿了许多条裙子,很像狄更斯小说中的人物。她总在衬裤里塞上香烟。那晚她给了我一些白兰地,对我似乎有点好处。我躺在她旁边,听她讲了导致她流浪街头的悲惨故事。她二十岁时还是一个处女,在哈罗兹公司工作,和她的领班,一个四十岁的男人恋爱了。他们在储藏室发生了性关系。他是她惟一的爱,她也相信他爱她。她怀孕了。她心里想着和他结婚,决定在通常下班后一起喝一杯的时候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那晚商场关门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女人。“爸爸,爸爸。”他抱起他们的时候孩子们叫道。她含着眼泪看着他和他们一起走了。跟着是堕胎,伤心,酗酒,导致流浪街头的孤独生活。

  好一会儿她两眼凝视着天空,但突然她站了起来,俯身向着我说:“回到你所爱的人身边去吧,回到你应去的地方。我可以看得到,只会有好结果,这已经写在你的命运之册里了。”

  一个出租车司机带来了茶。“雷吉,这孩子迷路了,把他送到维多利亚火车站去吧。”她说。他默默地把我送了去。即使在我向他道谢的时候也没有做声。

  我看见汉雷洛蓄在机场候机室里面,就敲敲玻璃,她走了过来。当我们隔着玻璃说话的时候,原来那个保安让我进到里面去。我求汉雷洛蕾让我和她一起到多佛去,在那儿和她告别,答应决不当众惹事,然后就去住院。她很不情愿地答应了。为了至少能一直醒着到达多佛,我把剩下的安非他明都吃了。现在我已经没有兴奋剂了。

  在火车上我们很少说话,就那么握着手坐在那里。我想起了香烟女王关于新生活的话,我以为她是说和上帝在天堂里的新生活。我闭上了眼睛,心里想,汉雷洛蕾会把我埋葬在一个什么地方的。这是个奇怪的念头,但我内心很平静。

  我的日子就要结束了。我准备好了。

  火车抵达多佛后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别哭,现在别哭,我想道。男子汉是不哭的。他们只高高地抬起头,挥手把船送到远方的地平线上。这是她应该得到的,这是我希望留在她脑海里的样子。

  “抓住你的梦。”香烟女王说过,但是现在我的梦正在离我而去!船马上就要开了,船员都在大声喊:“赶快上船!”

  汉雷洛蕾捏着票冲上了跳板。

  我用最后一口气跟了上去,推开船员,倒在船的甲板上。

  “你的票呢?”大吃一惊的船员问道。“这儿有一张,”我一把从汉雷洛蕾手里抓过票来说道,“另外一张在这儿什么地方。”说着我把汉雷洛蕾箱子里的东西倒了一地。“就在这儿什么地方。”我叫喊道,一面在她的衣服间翻来翻去以拖延时间。这时他们已经来不及了,舱口已经关上,好几百个乘客都已上了船,他们才不会为了把一个没买票的人赶下船去而把渡船停下来呢!

  时间证明这次航行救了我的命。

  如果我独自一人留在多佛我就会死去。

  汉雷洛善把她家在德国的地址给了他们,此后他们就不再管我们了。看见比利时海岸进入视线时我害怕起来,想他们可能会把我抓起来,就把曾放过百万英镑的箱子拿到甲板上,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进了海里。所有那些年所犯的罪全都理在了深深的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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