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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六


  §1985年:无泪的长歌

  提不提工资,分不分房子,称不称先生,皆无所谓,我心无所求,
  人生得一知己,可以无憾矣,士为知己者死嘛。可惜者,于无言中,拒你于
  五服之外,让你隐隐约约感觉到,但不便说,让你影影绰绰意识到,但苦
  于言传……

  ——一个老知识分子的心声

  当人民喜爱的剧作家老舍凄凉地投进太平湖的时候,太平湖的水流激起了诗人苏叔阳心中的郁愤,写下了《无泪的长歌》,这也是中国知识分子的长歌。

  如今,太平湖已成了北京地铁仓库,那段历史也随风飘去。

  当历史翻到1985年这一页时,那首《无泪的长歌》又似乎重新回响起来,知识分子的话题又开始流行。

  1985年7月25日,中国第一大报《人民日报》登了宋鄂的一篇短文,提到他和他的知识分子朋友们常用《列宁在十月》中瓦西里对妻子所说的那句话来彼此安慰:“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从这段话中,我们至少可以看出知识分子们在这一年的某种无奈。

  另一作家郭慎娟在1985年11期《报告文学》上发表的《知识的罪》写道:

  “每每想到要以率真笔墨去如实揭示生活矛盾和社会弊端的时候,因分明感受到的一种压力而不免心悸。”

  电影剧本作家秦培春在回答自己碰到什么困难时,忧伤地说:“困难很多,外部和内部都很难获得自由。尤其是存在着的一座心狱。”

  这一年的报刊上,堆满了这样的标题:《从……看党的知识分子政策的威力》、《要大胆使用……》、《应该怎样看待知识分子》等等,从这些题目,我们可以看出知识分子问题已经到了让人心酸的境地。

  而民众的看法似乎不太一样:“现在知识分子翘尾巴了”、“九路军压倒了八路军”这些调子开始流传于大街小巷。

  在民众的心中,文革以后的最大获利者是知识分子,平冤案,定职称,评先进,发奖状,入党,什么都有他们的份,升官的也不少。“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猛然从“敌人”位置就成了远胜于朋友的“自己人”,20年来丑化知识分子的时代已一去不返了。

  而在知识分子的心中,历史的幽灵在这一年仍游荡在中国的大地上,知识越来越不值钱的问题成为市民广泛流传的话题。

  甚至在一些人眼里,自己的孩子考上宾馆服务生岗位远比考上大学更荣耀。

  这一年里,一个村支书对一个工作20年的教师说,你是知识分子,每月工资58元,你的婆娘小学文化水平成了养鸡专业户,半年挣3800元,你这个教师没什么意思呵!

  据1985年统计,全国职工平均工资1239元,而知识分子最多的科技文卫部门只有1182元,比最高部门低374元,知识分子工资增长明显低于其它部门。

  奇怪的是这一年的报纸连篇累牍地宣扬中年知识分子的“通宵达旦”、“废寝忘食”、“积劳成疾”的“群体英雄”形象,在老百姓眼中,知识分子的工作并不能用微薄的工资来衡量,这其中包含了“理想,信念和道德价值”,苦行僧应该是知识分子的形象。

  知识分子的生活窘况在这一年已经被大量反映出来,1985年陕西省青年社会科学工作者会议上,曾组织对277名知识分子的调查。发现因家务劳动,住房困难,两地分居,经济收入少而影响科研工作的有51%。

  1985年《文汇报》报道,在全国知识分子中,较合理发挥作用的仅占20至30%,未尽其才的占50%以上。

  更让知识分子伤心的,却是另一方面,一位老知识分子在一次座谈会上,泪眼婆娑地说:

  “提不提工资,分不分房子,称不称先生,皆无所谓,我心无所求,人生得一知已,可以无憾矣,士为知己者死嘛。可惜者,于无言中,拒你于五服之外,让你隐隐约约感觉到,但不便说,让你影影绰绰意识到,但苦于言传……”

  这一年《现代外国哲学社会科学文摘》第九期上,集中发表了几篇西方知识分子问题的文章,其中,R·达伦多夫把知识分子界定为傻瓜,说他们爱喋喋不休地讲述那些不受欢迎的真理或发表多余的不同政见,无谓地去关心和宣传“自由”,这也许可算得是大众对知识分子的看法的另一个重要版本。

  传说抗战时期,日本人侵占江南某名城,一城人风闻而逃,只有一位清朝老儒生执意不走,日本兵闯入他家时,他仍端坐于大厅,日军头目问他为何不避,他缓缓吟出两句诗:“雪满山城鸦去尽,独留老鹤守寒梅。”那头目稍通古文诗词,闻听此语,默默无言,深鞠一躬,带人撤下。

  人们常常乐道的知识分子的那种迂腐和可爱,注定了他们命运的多蹇。

  吴研人在《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中有句话:“落拓极而牢骚发,抑郁发而叱咤生。”但知识分子总感到愤世嫉俗之余,不觉自己也是一个大愚人。

  这一年的知识分子们将在惆怅和焦灼的等待中,在骚动不安的灵魂的向往中,蒙上一层淡淡的哀愁,在以后的岁月中他们还将面临转型时期的重大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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