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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1949年:重庆森林

  ……在晴天之下,旋风忽来,便蓬勃地奋飞,在日光中灿灿地生光,
  如包藏火焰的大雾,旋转而且升腾,弥漫太空,使太空旋转而且升腾地闪
  烁。……是的,那是孤独的雪,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精魂。

  ——鲁迅《雪》

  当任弼时在1946年首倡“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新国名时,谁也没有想到,胜利会来得如此之快。毛泽东元旦献词中说:人民解放军必然在这场战争中取得胜利,“这一点,连我们的敌人也不怀疑了(《将革命进行到底》)”。尽管苏联大使仍然忠实地履行着外交使团的使命,随南迁的国民党行政院来到了广州,但是,这并未给浩浩荡荡的人民革命蒙上阴影。“南北朝” 的呓语,“中间道路”的空想和“第三次世界大战”的白日梦,都不能给这场深广的人民革命施加一点哪怕是咒符的作用。

  本年度是“一边倒”的一年,是“别了,司徒雷登”的一年。这两句斩钉截铁的中国口号宣布了一切善良的民主个人主义世界观的破产。自视甚高的柳亚子先生来到了北平,这个自以为“天下英雄毛、蒋、柳“三足鼎立的诗人在寒冷却充满活力的北京度过了难忘的新年。然而,几个月的幸福与陶然的感觉过去后,柳亚子像一切恃才傲物的隐贤一样,渐渐对“新朝”产生了失望。在今年,他赋诗一首《感事是毛主席》,头一句便是:“说项依刘我大难……”,英雄意气跃然纸上,透着一种难以名状的个人性质的幻觉。柳亚子在想什么?要官爵?要“名园”(在另一首诗中柳亚子竟然流露出希望毛主席将颐和园‘赐”给他著书立说的意愿!总而言之,无非是沉溺于《儒林外史》“庄征君辞爵还家”的旧式趣味中。对于柳亚子先生的“牢骚太盛”,毛泽东微微一笑,提笔写下了:“莫道昆明池水浅,观鱼胜过富春江”。这番既委婉又得体的表述也许能使一些人士的怨望之心有所收敛。

  发生在新政协里的某些插曲尽管耐人寻味,但中国现代史以来最伟大的设计之一毕竟在这里宣告实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诞生,标志着神州再造的新纪元的开始(尽管在何应钦主持的悲情剧《龙》里,这一事件被描绘成真正的“国殇”、预示着“神州陆沉”)。这一事件,在到今天为止的漫长岁月里深刻地影响着中国人的生活。中国人第一次在民族真正独立的前提之下开始了强国之梦的追逐。中国人追求幸福的征程,虽然同样山水险阻,但毕竟在开始,没有强虏将它毁坏,没有山河燃烧。同饥饿、贫病和愚昧进行的斗争不断提高着中国人的生存质量,这也是任何对中国现代历史进行着妖魔化描绘的先生们不能抹杀的。

  * * *

  开国大典的场面。各类文艺作品有着详尽和生动的描摹和实录,我们很难再重处落墨。有关开国大典的纪录电影资料在今天显得非常的珍贵,事件的重大性和电影纪录的匮乏形成鲜明的对比。这是令人们百思不得其解的。然而,当年的知情者说:苏联的电影工作者曾拍摄了开国大典的场面长达4个小时的彩色电影胶片,后因一场火灾使得整部彩色纪录片荡然无存。所以后来的纪念者们只好翻来覆去地观看那段珍奇的历史性镜头:那一声开天辟地般的隆重宣布。

  但是,相信还有更多的电影纪录资料散落于档案馆中,总有一天会解除封存,让欣喜的人们饱看历史的伟大风采。60年代拍摄的《烈火中永生》,就出现过一段与众不同的开国大典纪录电影镜头,我们不知道它出自何处,但肯定是时下的历史专题影视作品没有采用过的。《烈火中永生》在反映江姐等革命志士在渣滓洞听到新中国成立的喜讯后,绣红旗以示庆祝的场面时,叠入了这样一段历史镜头:天安门前游行的人们举着红旗昂首前进,社会主义阵营领袖们的肖像在人群中分外醒目,尽管《烈火中永生》用叠化的手法处理这一镜头,但观众还是清晰地辨认出了斯大林、毛泽东、朱德、金日成、乔治-乌和拉科西等人的头像。这是东方人民民主国家典型的政治审美形态,中国人民将伴随着这种政治审美形态进入波澜壮阔的5O年代。与此同时,正如《烈火中永生》所揭示的那样,在西南雾色茫茫的重庆森林里,国民党统治反人权的残暴象征“中美合作所”内,有一群人,有一群为新中国以水代酒庆祝着的志士们,却在预备用鲜血为喷薄而出的东方红日做一次惨烈的牺牲。

  90年代以来,中美合作所的巡回展览在全国再次引起轰动,原因也并非偶然的。中美合作所的魅力(如果“魅力”这个词语可以形容残暴的事物的话)在于它原朴和残酷的实证,在于物证中显现的屠杀者和求生者互搏时的惊心动魄。当现代的公众习惯于鉴赏一幕又一幕的“胜利大逃亡”和“虎口脱险记”时,切不要忘记掉人类最沉重的悲剧就是,能从死亡临界点逃回人间的毕竟是极少数幸运者。很少有人能从漠漠的死亡之路折回并带回他的记忆。严格地说,这只是宿命论者和猎奇家感兴趣的问题。

  在本年的冬天,飘雨的重庆森林之中,手提机关枪和燃烧弹压灭了受难者含恨的呐喊,也令旧制度的刽子手为之失色(他们向长官吵闹着要去台湾的机票,并纷纷做鸟兽散,直到人去山空,幽美的重庆森林独自呜咽)。翻开大屠杀的画页,我们不禁产生联想:假若时间机器能够复写出殉难者的心理摹本,那么对拯救人性将是一件多么有意义的事情!1949年11月27日,在重庆的森林,夜黑如漆,怪岩若锯,遍地榛莽,满山乱石,而照亮这蛮荒景象的竟然是人类屠杀的火焰。

  活着的人们会用许多形式再造殉难者的记忆,如四川美术学院的大型声光油画便模拟出了当年的视觉和听觉,这幅画安放在歌乐山脚距原中美合作所警犬室不远的~间暗房里,供游人参观体验。活着的人们用美好的生活赞美着殉难者的价值,这是对黎明前的牺牲者最好告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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