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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左手上的玉镯倒是好卸,几乎一抹就下来了,因为那胖手,已瘦得自己就缩成了鸡爪子状。可右手上的戒指,还是很让疤子叔费了一番工夫的。

  虽然刁大军浑身都走失了水分,像一个霜杀的萝卜一样萎蔫在那里,但指关节并没有变小,套戒指的那个骨节,甚至还有点增大。疤子叔为卸它,连汗都挣出来了,最终是把那块松肉皮,用随身带着的挖耳勺,一点点别着、拨着,才勉强退下来的。当戒指退下来后,那根没有血色的指头,甚至还出现了一片软组织受损后的淤瘫。

  退下戒指后,疤子叔那白石灰一样不见阳光的脸面,也并没有露出哪怕是一丝半点的满意神色,只拍了拍刁大军的胸脯说:“你好好休息,叔走了。”然后起身就扬长而去了。

  疤子叔走后好久,刁大军眼睛都闭着,不过牙齿始终有错动声。

  顺子是把刁大军安排在自己床上躺着的,在往回接的路上,刁大军就说,回去绝对不进医院,他不能再花弟弟的冤枉钱,他知道弟弟挣的每一个钱都不容易。顺子答应了,但回来还是四处打问老中医,在做最后的努力,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哥在床上等死。

  一个据说看肝癌、胰腺癌特别厉害的“老中医”,就被他从华山脚下接来了。这还是听剧团一个名演说的,说大医院看不好的,人家都“扳”回来了。抱着一线希望,他就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去华阴县把人接了来。所谓老中医,只是一个称谓,人其实只有三十几岁,话很少,显得很老成。人家光号脉就号了半个多小时,然后开药方子,又用了半个多小时,每开一样药,还都要计算半天,那种认真负责的态度,倒是让顺子心里产生了不少希望。他几次问,人还有救没有?“老中医”都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问病情,问饮食,问大小便,最后又说了说药的熬法、喝法之类的,顺子怕记不住,还专门一样样记在了一个装台用的记事本上。直到“老中医”临出门了,他还在问,病人到底有救没救?“老中医”才回答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那要看他的造化了。”他给人家付了两千块钱的出诊费,把人千恩万谢地打发走了。

  就在他把他哥接回来的第四天,菊花也突然回来了。

  菊花是那个叫谭道贵的名酒代理商陪着回来的。

  当时顺子刚好给他哥抓药回来,一个女的叫了他一声爸,他回过头看了看,一男一女,是挽着胳膊站在他身后的。他完全没有把人认出来,以为是人家把人叫错了,就继续回头往家里走。那女的又叫了一声,他才确认是菊花,可回过头再看,仍然没有菊花的影子。那女的就笑了,不过笑时,是用双手托着脸颊的,好像生怕把脸笑扯了似的。在一刹那间,他突然明白这就是菊花了,菊花是跟人去韩国做美容了,这副模样,大概就是美容的结果了。

  他仔细把面前的这个女人看了看,果然就是菊花了,变化之大,真的是让他大吃一惊。没想到,美容还真的能把一个人的面貌、甚至脸形都彻底改变了。首先是鼻子给隆起来了,隆得跟他大军伯过去的鼻子一样,高得有些假,不过,大概是皮绷得有点紧,那鼻子整体是发着亮光的。菊花原来额头窄,下巴也窄,脸长,有些像织布梭子状,这下先从发型变起,窄额头,被齐眉短发全覆盖了。脸形也做了大改观,成鹅蛋形了,真有点像菊花平常最喜欢的美国电影明星奥黛丽.赫本了,顺子毕竟是城里人,从小到大也没少看过电影,对国内国际大牌明星还是不陌生的。加之赫本的许多照片,菊花一直都是贴在墙上、别在钱包里的。不过为啥要把脸都弄成外国人的,他还是不理解。咋看咋都有些怪。何况毕竟还是不像。还反倒让菊花不成菊花了。

  好在菊花的脾气是有些变了,见了他,再不是过去那种带理不理的神情了,甚至又恢复把他叫爸了,这让他还是欣慰了许多。就在他们要进门的时候,他先把她大军伯的事说了一遍,他害怕菊花对她大军伯还生着气呢。谁知菊花好像把一切不愉快的卞都忘了似的,说:“得亏没跟他去澳门,要去了澳门,我可就错过天下最好的老公了。”说着,她还把谭道贵的胖脸吸了一下,弄得顺子都有些转不过向。

  菊花去看了大军伯,刁大军面对这个突然蛹化蝶了的侄女,有些羞愧难当。菊花大大气气地安慰了他一番,然后告诉父亲说,她这几天就要离开西京,跟老公到东北开公司,推销名酒去了。还说这美容才是第一步,老公还安排要给她做第二、第三次呢,直到完全像赫本为止。顺子笑着说:“那完全像人家了,我的闺女呢?”菊花就说:“你的闺女像赫本了还不好哇。”顺子说:“我的闺女像人家了,还好吗?”菊花说:“俺老公可是一心要把俺塑造成第二个奥黛丽.赫本,气死她乌格格,你说是不是,老公。”“气人家乌格格干啥?”顺子问。菊花说:“你不懂爸。是不是呀我的老公?”菊花说着,又吸了谭道贵一下,顺子就有些发晕,他看菊花一口一个老公老公的,又悄声问她:“把证领了?”菊花就笑他老旧,说都啥年月了,还要那玩意儿。顺子说,还是领一个好。菊花说,他们在大连把房都买了。顺子问:“再不回来住了?”菊花说:“不住了,爸,你也要保重,等将来干不动了,我就接你去大连,那儿是海边,空气环境好极了。”

  菊花说完,就挎着谭道贵的胳膊走了,走时还给他了一万块钱,他不要,菊花硬是塞在了他的口袋里。

  他一直把菊花送到大门外,眼里有一种东西咋都抽不回去,就慢慢流出来了。在菊花走到看不见的时候,他还把双手合在胸前,说了一声“老天保佑”,才慢慢转过身。

  就在顺子出门接他哥,回来又四处张罗找医生看病的这几天,先后有好几家外地剧团来西京城演出,几个剧场都先后给顺子打电话,要他准备接活儿。他把事情都安排给了大吊和猴子,谁知他一不在,大吊和猴子他们就弄不到一块儿,动不动就吵起来了,安排事情也没人听,气得大吊就来给顺子告状,并想叫他赶紧上班。顺子家里是明显走不开了,病人得伺候,关键是熬药有特别大的讲究,二十四小时关不了火,离不了人。大吊就说让他媳妇周桂荣来,说周桂荣伺候病人绝对是一把好手,在家里,他爷他奶都是周桂荣养老送终的。还真是没有再好的办法了,他就答应让周桂荣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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