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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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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排开始了。 只听靳导轻轻对着步话机指挥:“准备开幕,听琐呐长音第四拍时启幕,启,干冰继续,背逆光弱启,面光弱启,大幕徐徐地,光徐徐地,徐徐地……” 终于,音乐大作,大幕全开。 其实只要一开戏,顺子他们就轻松了,景已移交到团上了,他们就是在旁边伺候着,谨防哪部分出漏洞,补补台而已。不过今晚,顺子轻松不下来,他还得注意自己团队制景、绘景的演出效果呢。靳导一再强调,如果大幕一拉开,观众没有冲《序幕》的桃花网子景热烈鼓掌,那就说明,这个景是绘得失败的。虽然顺子懂得,景好不好,与灯光有绝大关系,可靳导既然这样说了,他的心,也就提到喉咙管里了。在第三道铃响起的时候,他的心脏,比定音鼓还提前些,就随随随随地擂了起来。今晚是彩排,彩排来的观众,本来就不爱鼓掌,一是进来的合法性受到质疑,坐着胆怯,二是知道剧团这阵儿还不需要掌声。可今晚的观众,真他妈太给力了,大幕一拉开,哗哗啦啦,掌声就先上来了。主演没出场,一群花女还在“干冰”制造的云雾中没有显身呢,那掌声,不就是给舞台美术、给他刁顺子鼓的吗?这他娘的还用怀疑?有人甚至端直对顺子说:“听,给你呱卿呢。”顺子浑身的血,就热辣起来了,甚至热辣得有些飘飘然。难怪那些主演们,要拼命用唱、念、做、打赚取掌声了,也难怪赚了掌声,眼里就没人了,顺子这阵儿眼里也没人了,甚至连寇铁都看不见了,只剩下瞿团和靳导了。他觉得,必须在这个时候,要到他俩面前去晃悠一下,展示一下,表现一下,从哪个角度考虑,这个晃悠都是必须的。 顺子从下场门,专门绕到上场门,端直蹭到瞿团面前,故意惊慌失措地问了一句:“我咋听音响不对,啦啦啦啦响了好一阵?”拉大幕的说:“亏你那臭耳朵,是掌声。”“是掌声?”他还故意重复了一下,眼睛是斜着瞿团的。翟团就对他眨了下眼睛,意思自然是祝贺了,这个小动作,让他感到,瞿团就跟自己团伙似的,依然那么坚钢、牢固、可靠。这时,“角儿”过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收拾衣服、收拾鞋帽的人。崔护自然要穿得潇洒单薄了,上场前,外面是披着羽绒衣的,到了大幕跟前,瞿团还问了一句:“能坚持住不?”“角儿”没有明确表示能与不能,只是连连咳嗽着,表示感胃还在重要阶段。顺子就觉得瞿团这个头儿,当得比自己也强不到哪儿去,眼看六十的人了,还得在三十几岁的娃娃面前低三下四的,看来谁活着,也都有自己的难肠。 顺子领受完了瞿团的祝贺眼神,就急忙想到靳导面前晃荡一下,看看她在听到掌声后,是个啥态度?啥表情?靳导指挥完开幕,就下到观众池子里去了。顺子知道,靳导这时候,一般会在剧场的最后一排站着,直到戏进入正常状态,才会找个地方坐下来。顺子就从池子边上,绕了一大圈,找到了靳导的位置,靳导正用步话机,在骂音响师,嫌把音乐低声部放得太大,脚下都震得在抖动。他假装看舞台效果呢,慢慢凑到靳导跟前,等靳导骂完音响师,正说找个由头,提说一下舞美的事呢,谁知音响又“旧”地锐叫一声,把所有观众都刺激得捂住了耳朵,靳导就对着步话机又骂开了:“你的手是抽风了是吧,那音响忽高忽低的,别动来动去的好不好,还音响师,还艺术家呢,这技术,就只配到农村管高音喇叭,开批斗会,搞什么搞?”骂完,靳导好像根本没发现他的存在似的,就扭身去了灯光操作台。他也在心里骂开了:这个死疯婆娘,屁股比筐篮还大,活该一辈子找不下男人。 这时,墩子悄悄走到他身边来了,悄声问:“刚听见掌声没?”“听见了,咋了?”“我领的掌。今晚的观众大多都是二B,根本不知道鼓掌,我就钻到人窝里,硬领起来的。”顺子一看他还用纱布款着的手,就说:“哄鬼呢,你这断手,还能领了掌?”“你不信?我用一只手拍的胸脯,那阵儿,大幕刚拉开,灯光又暗,人都盯着舞台上的景致呢,我就把领口解开了。不信你看,我刚拍过的印子还在呢。”墩子说着,就要亮他的胸脯,顺子生怕别人听见,就把他的嘴挡住了。 既然是这样,顺子也就失去了再到靳导面前显摆的兴致,又蔫不出溜地上台伺候去了。 彩排中间到底停了一次,好在不是顺子他们的事,是主演咳嗽得不行,停了有十几分钟,让大夫做了一下喉喷,才又接着往下演的。顺子最担心的是平台移动部分出事。全剧一共要移动三次,每次移动时,顺子的心都J呼忏直跳,好在一次次都顺利移动成功了。并且每次移动时,都是掌声雷动,顺子就知道,是墩子在底下鼓捣的,因为演员今晚从来没赢得过掌声,有些地方,照说是应该有掌声的,可观众还是特别的冷静。有人就开玩笑说,今晚让顺子给火了一把。他就赶紧去找墩子,让他别鼓捣掌声了,小合穿帮。可当平台最后一次成功移动起来,让主演神采飞扬时,那掌声还是起来了,这次,顺子看见,墩子是站在侧台自己身边的。说明戏、景还有平台,都确实真正赢得观众掌声了。 戏是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关上大幕的,在关上大幕后,观众还不离开,大幕就又拉开了。顺子着见,靳导扭着个大屁股上台了,紧接着,瞿团把团里一批老艺术家请上了台,他们都是今晚来审查节目的“正神”。随后,编剧、作曲、舞美设计人员,都被靳导一一喊了上去。只见大家都相互拥抱着,有的眼里还扑闪着泪花。顺子站在大幕后边,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他这阵儿,就觉得屁股后边特别的痛,痛得头上的汗都冒出来了。素芬走到他跟前,问他咋了,他说没啥,就等着想最后见一面瞿团,问劳务费的事。他觉得这应该是时候了。 台上不停地有人讲话,这个讲了那个讲,顺子知道,这是戏好,要是戏不好,勉强把这些“神”请上台,也就是握个手,照个相了事。可今晚,人越急,那些人话讲得越长,尤其是一个八十多岁的老艺术家,说话口齿都有些不清了,是被女儿搀着,但仍讲得如水龙头滑丝,咋都收关不住。老先生从唐朝开始,一直说到民国,说到延安,再又说到建国初,说到“文革”,说到改革开放,大家以为这下总算要说完了,谁知话一拐,又回到唐朝去了。尽管老先生话里也没少表扬“角儿”,可“角儿”还是经受不住这种折磨,提前一路咳嗽着,到后台卸妆去了。大家以为“角儿”一走,该收场了,谁知老先生又从配角的艺德讲起,再一次回到了唐朝的梨园戏,扯到了元杂剧里小角色的精彩,还扯到了李渔,扯到了京剧武生盖叫天。一直站在舞台角落上的场记,记着记着就笑话说:“这是真正的‘意识流’。”顺子早就听不进什么“鲤鱼”、“草鱼”之类的“意识流”了,他在缠着寇铁说话,他在要他们给寺院装台的那笔劳务费。寇铁一个劲地往别处挪着身子,顺子就一直跟着,可咋跟,咋缠,寇铁还是那句话:“人家没给,我还能给你把钱厨出来。” 老先生都讲四十多分钟了,又扯起当年创作演出《李白》的事来。一直给老先生端着话筒的靳导,都换过无数次姿势了,开始是一种十分谦卑的表情,后来一再说,改日专门登门请教,可老先生还是不行,就要“阴雨连绵”地往下说,靳导实在撑不住了,才换上瞿团,继续操话筒,听老先生讲“艺术创作关键在精炼”。几个一块儿审查节目的老艺术家,也觉得实在有些丢人,走时,还喊了他一句:“你个老话唠,还准备朝大年三十说呀!”他也回了一句:“就几句话。”大家就笑了。到最后,连跑龙套的演员,都偷偷溜下去卸妆了。老先生的女儿,也在反复制止着,可老先生还是说:“就几句话。”这话后来都成秦腔团的口头禅了。直到管电的把所有灯都关了,仅剩舞台顶上一个工作灯,恍J冼惚惚地亮着,听众也就只剩下几个实在无法走脱的人了,老先生才让瞿团和靳导明天到他家里去一趟,说服装、鞋帽、道具还存在很多问题,到时一并细说。当瞿团和靳导把老先生送出太平门的时候,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业务团长说:“瞿团,靳导,等着吧,好戏还在明天呢,你们一人就按两个笔记本准备。”靳导说:“老瞿,你饶了我吧,明天咋都得让我睡一天,我都快崩溃了。”瞿团说:“我去,我带四个笔记本去。” 这时,顺子凑上来了,为了引起核心层的注意,顺子还是在大家都已审美疲劳之极的时候,又说了几句赞美的话:“戏成了,瞿团,绝对要大火的,你信不?晚上光给景就鼓了四次掌,开年这戏票,又要成抢手货了。”他把给景鼓掌的那句话,故意说得重了些。到了这阵儿,他必须先声夺人,也免得靳导这个母夜叉,又在鸡蛋里面给他寻脆骨。 可还没等翟团开口,靳导就先说话了:“哎老翟,我可给你说噢,这回顺子可是立了大功的,你可得好好奖励奖励噢!” 连顺子都没想到,这个大伙儿都说已经彻底“疯掉了”的母夜叉、母狮子、母老虎,竟能替自己说出这样几句人话来。他就怕,戏成了,这老娘儿们还要挑肥拣瘦的,让他那几个下苦钱领得不安生呢。可没想到,这老娘们儿,能在这种关键时刻,口吐出这样比象牙还金贵、比莲花还美丽的“人话”来,他突然觉得靳导还是过去那个靳导,胖是胖了些,这回排戏,据说又坐散架了两把椅子,可胖得可亲可敬可爱,他立马就把好话顶上去了:“靳导,您是大艺术家,有您这句话,我顺子装了半辈子台,就算知足了。不是表功呢,这回弟兄们确实把苦下了,毕竟是腊月荒天的,家里事都涌到脖子上了,可给靳导、瞿团打工,那就只是个干嘛,谁还说过二话吗?猴子把指头都锯了,成残废了,刚还发信息来问,戏咋样呢?真的,弟兄们还是够意思,很够意思的,瞿团,靳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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