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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种温柔(4)


  说着公乐就牵着婉森的手从厨房走到客厅,然后他走到落地窗处,缓慢地拉开落地窗帘,出现了一个圆形的轮廓,在黑暗里若隐若现。随后公乐走到客厅一角,打开立灯,那灯光不偏不倚地正好投射在一个大大的黄色月亮上。原来这是公乐于昨天晚上彻夜黏贴的创作,他将落地窗面全贴上大朵大朵深蓝色的云朵,在云朵中间,黏了一个月亮。

  “太棒了!DEREK你对我真好!”婉森感动地依偎在公乐肩上,公乐伸手搂住她的腰,紧紧地抱着她。

  “傻瓜,老婆是用来疼的,不疼妳疼谁呢?”公乐在她耳畔轻轻说。

  “好厉害啊!你竟然这么有创意。”婉森赞美他。

  “所以啰!妳看妳老公很厉害吧?我只不过去书房,把妳平时在用的美劳材料剪剪贴贴,将能用的素材多加利用而已。”

  “跟着你这么多年,除了知道你是顶极的美发设计师之外,我还不知道你有这项才艺呢!实在太意外了。”婉森惊叹道。

  “婉森,我们再来试一下,又过中秋节又过圣诞节的滋味!”公乐开心地说。

  “你又想到什么新点子?”

  婉森边问边跟随公乐到房间,公乐打开衣厨,拿出婉森的白色大衣,细心地替她穿上。然后从五斗柜处取出帽子及手套,替婉森戴上,再围上一条长长的紫色围巾。公乐也从DEREK的衣柜中,取出一件蓝色的短大衣套在自己身上。之后,公乐又带婉森走回客厅,坐在沙发上,拿着冷气的摇控器,按到强冷,又跑进去厨房拿出月饼及牛奶,放在茶几上,再打开音响,放入圣诞节用的应景CD,才回到沙发上与婉森并肩而坐。

  “婉森,小心别着凉喔!”公乐替婉森将围巾再裹紧一些。

  “不会的。”

  “我们开动啰!吃吧!”公乐对婉森说

  “呵!这真是又过中秋节又过圣诞节了。”婉森笑道。

  “喜欢吗?”

  “嗯!喜欢!”

  “只要妳喜欢,我就开心了。”

  “如果有一棵圣诞树那就更好了!”婉森说。

  “谁说没有呢?等我一下。”

  说着公乐又进去书房,拿着几张白色便条纸,将纸张撕成细细的碎片,拿在双手上,再走出来站在客厅的空旷处,把自己当成一颗圣诞树,双手一摊,从身上洒下片片的白色纸屑花——

  “我就是一棵圣诞树啰!妳看,还有雪花哩!”公乐说。

  婉森看丈夫如此惊人之举,感动得流下了眼泪,这是她梦寐以求的幸福生活啊!公乐见婉森一哭,马上坐回沙发,紧紧地抱住泣不成声的婉森,用手轻轻拭干她脸颊上的泪水,抚摸她及腰的长发。

  “记不记得我上次说的那个故事?老婆婆虽然走得慢吞吞,错过好多和老公公相处在一起的时间,不过不管怎么样,老公公都会停在某一个地方等她喔!只要两个人可以在一起,天天都是星期天,无论哪一天都可以是中秋节或是圣诞节。”

  公乐惊讶极了!心想,不知什么时候起,礼文的人生哲学,经典名句,〈天天都是星期天〉,居然也可以出现在公乐的话里。

  婉森听公乐这么一说,马上破涕为笑。忽然,公乐又从自己大衣的口袋中,取出一个水蓝色的首饰盒,持起婉森的右手,在她的手背上亲吻了一下,深情地望着她,当四目交迭时,公乐说:”森,圣诞快乐!”

  “哇!还有圣诞礼物呢!”婉森尖叫道。

  “是啊!要送给我最心爱的老婆。妳拆开来看看!”

  婉森打开盒子一看,原来是一条银色的链子,及一个的镂空银制圆形环。

  “这是什么?项链吗?”婉森问。

  公乐将链子放进银环的中间空洞,将银圈圈抛在空中,链子就扣上了银环。

  “哇!好神奇喔!好像在变魔术一样。”婉森开心地笑着。

  “这个叫做改天还,戴着它,我们就有好多、好多数不清的明天。”公乐向婉森解释。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这条银炼饰就是紫晴的那一条项链。

  婉森拿起银环,将银环靠近自己的嘴巴,对着公乐脸说:”改天还呀!改天还,如果真的要还,我最想和换心给我的那个人的家人说声谢谢。这份人情真是大到我不知怎么还给人家。”

  公乐听到了心里怔了下,像被触动了某一根敏感的神经,他回答婉森:”那就明天还啰!”

  婉森以为公乐只是说说,并不以为意,一整天中,就拿着银环,拼命练习公乐教她的小把戏。素不知公乐早已有其它的盘算。公乐打算尽最大的力量,替婉森完成她在最后的人生中想完成的事情。

  隔日清晨,婉森一起床,又发现公乐不在床上,她看到床头柜上摆了一盆小茉莉花,立即微笑地从房间走出来。发现整个客厅充满了过春节的气息,原来是公乐昨天又挑灯夜战,用红纸折成圈,黏贴着一个个的鞭炮,下边用双面胶贴着金色条纹的滚边,还不忘从鞭炮头拉出一条引线,还放上早市购买的鲜花、春联与其它应景的吊饰。

  “懒虫,太阳都晒屁股了,现在才起床?”公乐笑着对婉森说。

  “哦?十一点了啊?”婉森吃了一惊。

  “客人都要进门了,快点来帮我包红包。”

  “红包要给谁?”婉森不解地问。

  “等一下会有人来拜年啊!”

  “方中他们夫妻吗?别开玩笑了!我的朋友会被你吓死,以为我们疯了,八月在过春节。”婉森道。

  “快!快!快!我陪伴妳去刷牙、洗脸、换衣服啰!我没骗妳,他们真的要来了。”公乐封好最后一个红包袋,立刻带婉森进盥洗室梳洗换上衣装。

  正当他们从房间里走出来,电铃声就铃铃铃响起,公乐去开门,原来是公乐的岳父和岳母。

  其实在前一天晚上,当公乐知道婉森想要亲自谢谢捐赠心脏给她的家属之后,他挣扎地想了许久。他很想帮婉森完成她的遗愿,可是却又怕岳父、岳母他们还要面临女儿的心,再受一次心痛的折磨。公乐也余心不忍,但是电话终究还是打了,他们极愿意来看紫晴遗爱人间的心脏,移植在婉森身上是否安好。

  岳父穿着POLO衫及米色休闲裤,岳母则穿着两件式的碎花套装。公乐马上请他们换上拖鞋,迎接他们在客厅坐下。

  “森,这是梁先生及梁太太。”公乐向婉森介绍。

  “梁先生及梁太太您们好。”对着两位陌生老人家客气地打招呼,她觉得这对老夫妇好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们就是妳想感谢的人。”公乐对婉森说。

  婉森这时才恍然大悟,她看着这两位老人家四眼迫切地看着自己,那个眼神就像见到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那么亲切和熟悉。婉森想向位老人家道谢,可是话又不知从何说起,就在这时候公乐拉着婉森的右手给她力量,代替她向岳父、岳母说:”我太太她好想亲自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把女儿的心脏捐给她,这份恩惠,她不知该要怎么回报给你们,没想到你们今天真的来看她,真是非常感谢。”

  “不用谢啊!我们很早就想来看看她、认识她了。”岳父说。

  “你好瘦,平时有没有炖点补品吃吃啊?女人不能不补喔!尤其妳动过这么大的心脏移植手术。”

  “我真的不知要怎样谢谢你们。”婉森看着老夫妻低声地说。

  “傻女孩!我们才要谢谢妳,你用我女儿的心,就好像帮她再重新复活过一次,这种生命体验是非常难得的经验啊!妳要好好珍惜喔!”岳父语重心长地说。

  “是啊!妳要快快乐乐地活着喔!妳开心就等于我女儿开心啦!”岳母也在一旁目不转睛看着婉森拉着她的手答腔。

  “难得一家团聚,不如我们拍张照片留念。”公乐说。

  “好啊!”岳父、岳母异口同声地说。

  公乐准备好三角架,将数字相机放置三脚架上方,四个人全部挤在同一张沙发上,岳父、岳母两人的眼神始终不曾从婉森身上离开,与婉森对他们似曾相识的感觉。当相机的指示灯闪了一下,他们终于转移了目标,对着镜头一笑,四人笑出一生唯一的合照。

  光影随着树荫轻轻推移,所有的执着,都在一步一脚印里,从地平线蒸发了。

  一个风和日丽的星期日中午,公乐的岳父、岳母爬上山坡,来到紫晴的墓园。他们铺上一层塑料布在草地上,梁先生从背包里拿出一台迷你的电视机,拉好天线,放在塑料布一角。梁太太则是从竹篮里取出了紫晴爱吃的STARBUCKS咖啡及咖啡蛋卷和戚风蛋糕,走了几步路,放在她的坟前,然后又走回来,将他们两个老夫妻的午餐盒从竹篮拿起来,也放在塑料布上。随即梁太太拉着梁先生的手,走到紫晴墓碑前,梁先生却用左手摀着双眼,不肯露出一点微光,任由梁太拖着他向前迈进。

  终于他们在紫晴的墓碑前站定了,梁先生才慢慢地打开左手摀住的双眼,一点一滴地看着埋在墓地底下紫晴的墓碑,开始放声大哭。原来对于六年前紫晴的惨死,始终无法释怀、无法面对的竟然是梁先生,直到看到婉森之后,他才鼓起勇气随着梁太太来到紫晴的坟前。他轻抚着爱女的墓碑,就怕会碰疼她那样心痛着。

  “紫晴,妈妈终于带着妳爸爸来看妳了!”梁太太哽咽地说。

  “紫晴,我是爸爸,妳会原谅我不敢来看妳的原因吧?”梁先生道。

  “他成天说不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其实是妳最顽固不通的老爸!我和他过了大半辈子,难道还不了解他吗?”

  “打从那一天我和妳妈妈去看妳移植心脏给她的那个女孩子,爸爸就想通了!现在时代进步了,应该也没有这种忌讳了!心都可以换,电视也可以拎出门啊!有时候我真恨妳就这么顽皮,一次不够,又要老爸再担心妳一次。我们当然希望妳好,如果太辛苦,就不要再硬撑啦!妳是个大近视、四眼田鸡的小迷糊,老爸可没有啊!下一世我会找到妳,来生妳一定要投胎来做我女儿啊!”

  梁太太看着梁先生对着已经往生的女儿,说着六年来未尽的思念,也难过的哭泣了。梁先生看到她微微抖动的背,轻轻握着妻子的手,试图抚平她心里的哀痛。梁先生想,其实这些年,妻子的创伤并不比自己少,只是她选择勇敢去面对,还要顾及先生无法承担的压力,这种苦处,非一般人所能承受,实在太难为她了。

  同一个时间,海风徐徐地吹来,一艘游艇航行在外海,有意无意地飘流在蓝蓝地海面上。放眼向海湾望去,香港半岛就像是个海市蜃楼般,闪烁在阳光下,却感觉沁着点点离别的寒意。

  公乐租了游艇,带着病况越来越严重的婉森,出海看海景。因为公乐担忧婉森天天闷在家里,没有接受阳光的洗礼,只会让病况越来越严重。公乐将游艇开到可以看见即将新开幕的迪斯尼游乐场附近的海域,他带着婉森依着栏杆站在船头。他扣紧了婉森白色风衣的钮扣,帮她戴上风衣附带的防风帽,可是风一吹,帽子就掉下来——

  “DEREK,没关系!我想吹吹风。”婉森苍白脸色地说。

  “妳会感冒。”公乐看婉森如此逞强,有些担心,整个人紧紧靠在婉森后面,双手握着栏杆,希望风别吹冷了婉森虚弱的身体。

  “不要紧,反正帽子也戴不住了。”

  “森,妳看到迪斯尼乐园没?”公乐问。

  “唔?”婉森眼前一片蒙眬。

  “妳常常嚷着要去的呀?”站在婉森后面的公乐,完全看不到脸色渐渐发青的婉森。

  “喔!”婉森头歪到右边去了,公乐将自己的右手贴紧她的头。

  “九月份要开幕了,到时候我们去玩到天昏地暗好不好啊?”

  婉森没有回答,她觉得好像快要天黑了!眼前一片灰暗。

  “听说迪斯尼里面可以拍结婚照喔!我们可以和米老鼠一起照相。虽然以前我们也在美国和日本迪斯尼拍过,但这次不一样,这是在香港,我们家乡的迪斯尼啊!到时再去拍一次,好不好?”公乐画着美丽的未来蓝图问婉森。

  “好……”

  “就这样吧!不如我们现在先来试试,到时候,你就站这边,我站那边,米老鼠就站妳旁边,我最怕老鼠,让它在妳那边好了。”

  公乐一离开婉森后面,婉森整个人就瘫软地倒在公乐的臂弯里。他抱着沉甸甸的她进入船舱里面,神色慌张地马上将游艇开回往港湾的方向,又紧急呼叫紧急救护站的救护车在码头等待救援,联系聂医生马上到南区医院等候病人。

  有没有一种让人不掉泪的魔法?

  木麻黄的眼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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