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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长孙无忌点点头,又赞道:“封大人真是把中山郡王放在了心坎上呀。”接着他一指檄文道:“我刚从承庆殿来,皇上让我跟您说说这檄文的事儿呢。”封德彝双手捧起檄文:“皇上是让大人来催要檄文的吧,我这就给他送去。”长孙无忌摇了摇头道:“可惜呀,这样的锦绣文章,却用不着了!”众人均是一愣,望着长孙无忌,长孙无忌说:“李靖军还没回到潼关,那头已经有人把李艺的脑袋送过来了。唉,可惜呀,这么好的文章!”说着长孙无忌转身摇头晃脑地走了出去,中书内省里顿时响起一片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封德彝心头一阵发紧,忙疾步出弘文殿暗派自己的心腹去打听事情的原委,过了半个时辰,心腹回来了,告诉他说,原来是长孙无忌早就买通了李艺的部将杨岌,突然起事杀了李艺,燕辽军已经平了。封德彝着急地问:“那中山郡王呢?”那个心腹说道:“饿得还剩一口气,叫杨岌抬进宫门了,皇上见到皇长子这副模样,动了慈念,当即就下旨,立他为太子。”

  封德彝如遭雷击,他这才明白,自己提着脑袋去李艺军中做说客,为的是算计长孙无忌的外甥,到头来自己却着着实实地被长孙无忌给算计了一回。他的精神遭到了一次沉重的打击,不久就患病倒下,拖了半年,便一命呜呼,封德彝这个响当当的名字很快就从大唐的权力舞台上消失了。

  芳草连天,李世民领着长孙无忌等人将范鑫送到郊外。范鑫一拱手:“皇上、长孙大人,你们请回吧,已经出城十里了。”众人停下来,李世民拉着范鑫的手道:“范鑫呀,朕真是舍不得你走呀,没有你的奇计良谋,现在长安只怕早就是一片瓦砾了。可是这么个大功臣,却还要受到谪贬,唉,朕这心里呀——不说这些了,你在云中、马邑已经和胡寇打过多年交道,如果再在绥州待一阵子,该可以想出一个破解颉利铁骑的法子了吧?”

  范鑫扑通跪倒:“皇上!臣一定会记住您的嘱托的。”接着他站起身来跃上马,正要扬鞭离去,李世民突然喊了一声:“范鑫,在朕的心里,你可不是什么绥州刺史,你是大唐的兵部侍郎!”

  范鑫怔住了,扬起的马鞭停在了半空中,一颗硕大的泪珠从这个汉子深陷的眼眶里滚落下来。

  这时,旁边传来一阵人声,一群百姓正扶老携幼地从南边的野径走了过来。李世民问:“这些人都是干什么去的?”有人说道:“回皇上,都是到口外讨活计的。”李世民脸一变,心里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似的,长孙无忌看出李世民的痛苦,他厉声对那群百姓斥道:“大胆,不知道朝廷明令人丁私自北迁是要充军的吗?来呀,将他们统统抓起来送到京兆尹官署去!”随行的侍卫们拔刀欲动手,众百姓一齐跪倒一片哭声:“大人饶命呀。”

  范鑫在马上说道:“长孙大人,这些百姓好生可怜,您就放过他们吧!”长孙无忌怒言:“今天放了一村,明天岂不会走上一县!”接着,他再次对侍卫们发话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众侍卫上前拿人,百姓们连连央告,李世民再也看不下去了,喝止了侍卫,让百姓只管离去。长孙无忌还想说什么,李世民止住了他,叹了口气道:“百姓何罪之有?要论罪只能怪朕这个天子养活不了他们呀!”

  百姓们哭号着离去,风吹起满天的树叶,李世民脸上满是惆怅,他的目光落在旁边一个巨大的土堆上,那是汉武帝的陵寝,陵前立着一根石柱。李世民脸一变,说道:“这是根拴马桩,是新立的,只有胡骑会这么干!他们居然将栓马桩立在武帝陵前!武帝驱甲三十万,宣威朔漠,封狼居胥,将匈奴逐得无处藏身,朕呢,却要向颉利纳贡,眼看着自己的臣民四处流落——朕真是无颜面对他呀!”

  这时众人背后传来一个声音:“有谁天生是佛呢,佛都是修来的呀!”李世民回头一看,身后站着一个僧人,带着三个弟子。

  僧人接着说道:“很久以前,终南山中有一棵树被风刮倒,寺里的僧人将树抬回来,锯成两截,一截请人雕成一尊佛像,剩下的做了地板。有一天啊,地板很不高兴地对佛像说了,我们本是同一棵树,为什么你成了万人景仰的佛,我却被人踩来踩去?你知道佛像怎么回答?它说了,你只见到我今天被万人景仰,没见到我当年浑身上下挨了多少刀斧呀!”

  李世民似有所悟,他问道:“大师是——”僧人回答道:“贫僧玄奘。”

  李世民反复玩味着这个寓言,目光久久停在玄奘的脸上。突然,他跪了下来,向玄奘恭恭敬敬地叩了一个头。众人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李世民已经大步走向战马。

  长孙无忌跟在李世民后面,一头差点儿撞在那根拴马桩上,他对一个侍卫下令道:“回头跟京兆尹说一声,差人把这根拴马桩搬走,立在这里辱及先人,成何体统?”李世民一回头道:“不,留着它!这样好提醒朕不要忘今日之耻,总有一天朕要将它立到颉利的大帐前!”

  从这一天开始,这块记载着耻辱的石头就一直压在李世民的心头,他励精图治,推行了一系列强国方略,唐朝开始了被后人称作“贞观之治”的一代治世,国家渐渐从长期战乱的阴影中走出。而怀着一统宇内抱负的颉利也没有闲着,他用尽心机清除异己,加强自己的统治。南北的两个巨人都在苦苦砺剑,等待着一剑刺向对方咽喉的那一刻。到了贞观三年,他们的剑又一次撞出了火花。

  春天的一个夜晚,李世民正在承庆殿里批阅文牍,突然像是听到了什么,竖起耳朵道:“承天门外怎么好像有马蹄声?”在一旁侍候的宦官王德惊讶地说道:“奴才可什么也没有听见呀。”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岑文本的声音:“皇上,有紧急军情。”王德看了李世民一眼,露出吃惊的神情。李世民说道:“你进来吧!”

  身着紫袍的岑文本走进殿来,三年时间里,他随侍在皇帝的身边,青云直上,已经是正三品中书侍郎,与位列宰相的中书令只差一级,与六部尚书平级,但身处要津,地位远比六部尚书显赫。走到皇帝的书案前,岑文本低头躬身行了个礼,口中说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这道八百里加急的边报上说,我军打下云中了,梁师都死于乱军,只走了他的大将孙达。三年了,整整三年呀,北边这十几家叛臣,这最后的一块硬骨头,到底叫咱们啃下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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