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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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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祥说了声:“你起来吧。”回头又对允禵说,“老十四,方才我问的这些话,就是旨意上要我问的。我劝你不要把弓弦拉得太硬了,你这样,让你的小哥子心里头难受。你看,皇上并没有别的意思,你何苦要杀头掉脑袋地先闹起来呢?” 允禵不信任地看着他问:“是吗?那就请十三哥上复雍正,我老十四安分着哪,一点也不敢乱说乱动。他必定还要你问我。老十四有什么想法,你也不妨把话明说了。我就是这么个不忠。不孝、不友、不悌的人,我什么福也享过,什么罪也受过,如今我什么都看开了,只想早一点出脱,一死算完。他是皇上,我是臣子。君要臣死,臣不死就是不忠,这句话难道你不懂吗?杀了我,就是他最好的处置。这样,他就用不着担心了,我既不会和哪个兄弟勾结造反,也不会被人劫持去当什么傀儡皇帝了。不过,四哥的心意我还是知道一些的,他大概不会对我开这样的恩,也不想落下个屠弟的坏名声,那就请他答应我出家为僧好了。我宁愿长伴青灯古佛,也打心眼里感激他,还要赞他一句:雍正是个仁君!” 他一口气说了这些,再也不说话了。允祥知道他是抱定了必死之心,也知道再劝也是无用。便漫步踱到窗前,看着外面天上的浮云。允祥这次来的目的十分明白,一是因为西蒙古的策零阿拉布坦,趁着年羹尧倒台的机会,又在蠢蠢欲动。他拒绝了朝廷的册封,大有卷土重来之势。允禵在西大通和他们打过仗,对那里的形势十分清楚。如果他肯回京,就可以为雍正参赞军机;另外,雍正自己也只有这一个一母同胞,把他囚得太久了,也怕会招惹一些闲话。但允祥亲自看了,谈了,却一点作用也没有。现在,允祥能不想想,老十四这一肚子的怨气,怒气是为了什么?就是把他带回京城,他能听任雍正的摆布吗? 允祥回过头来时,见允禵已经又在写字了。这两兄弟早已是多年的宿仇,康熙在世时,他们之间的争斗是多么激烈呀!要不是老皇上的保护,有好几次允祥就差点死在他允禵的手下了。但允祥如今身子赢弱,早已没了当年的雄心,也早已把从前的恩怨抛在一边了。他看着允禵的样子,心绪更是烦乱。他既不能不按皇上的要求来劝说允祥,又害怕他一旦回京,重又招致杀身之祸,枉自送了性命。他回过头来对允禵说:“十四弟,刚才我觉得你好像有什么话还没有说完似的……” “哦,刚才是想说点什么的,可是,现在我又什么都不想说了。” “你不说我说!”允祥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允禵说话,“十四弟,我想,你大概不会忘记我曾经被高墙圈禁了整整十年的那件事吧。” 允禵听到这一声,放下手中的笔颓然坐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位从前的对头。允祥说的事情,他哪能就忘掉了呢? 允祥苦笑一声说:“我们都是皇子,地位尊崇,人见人敬。可是,一旦惹了圣怒,或者是犯了罪,除死之外,高墙圈禁,大概就是最重的处分了。你从前见过我那十三爷府,就那么一个不起眼的小花园,就那么一个小小的四合院,可是,我在里边竟然住了十年。十年啊!那是什么样的十年,十四弟,你想过吗?抬头看,是四四方方的天,低下头,又是四四方方的地。憋急了,我每天看蚂蚁怎样把苍蝇拉上大树,看墙角下的牵牛花怎样爬上高墙……比起我来,你眼前的遭遇又算得了什么呢?” 允禵冷笑一声说:“你本来就是位英雄嘛,我哪能与你相比呢?” 允祥听出了老十四话里的嘲讽之意,但他并没有反驳:“英雄不英雄的,你知、我知,如此而已罢了。我知道,我是个凡而又凡的人,为了替皇阿玛做些事情,也为了不让自己的兄弟们整死,如今我落下一身的病。每天失眠、高烧,也每天都咳嗽不止。你看我,还有当年的锐气吗?还是当年的‘拼命十三郎’吗?昔日的那个允祥,你永远也不会看到了!” 允祥的话,让允禵吃惊,也让他自叹。但允祥并没有给他留余地,仍然不地他说着:“现在看来,我们俩确实不大一样了。你是贝子而我是亲王,兄弟逐鹿已见了分晓嘛!我可以告诉你,皇上并不记恨当年的事情。此一时,彼一时,兄弟之间有什么好说的?你是位堂堂正正的大丈夫,你应该赢得起,也应该输得起!瞧你现在这个熊样,还敢大言不惭他说什么‘爱新觉罗的子孙’?连我都替你觉得丢人!” 一股热血冲上允禵的头,他脸色苍白,气喘嘘嘘地问:“那,我的乔引娣呢?你有乔引娣吗?他雍正为什么要夺走我的乔引娣?他这样做还算得上是哥哥吗?” 允祥没有回答,这件事,也是他最难回答的。离开京城前,允祥曾和雍正长谈了一次,劝他不要夺走乔引娣。可是,雍正什么都能容忍,却唯独在这件事上却寸步不让!允祥还清楚的记得雍正的话:“你去告诉允禵,除了乔引娣之外,他无论要谁,朕全都答应。哪怕是他在朕的嫔妃之内,在大内,在畅春园,在热河行宫之中,看上了哪个女子,朕都能答应,而且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但乔引娣朕却不能还给他!”皇上这样决绝的话,允祥怎么能告诉给十四弟呢? 允祥苦笑一声说:“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你说我没有我的‘乔引娣’,可是你知道我有两个呢……可惜的是,她们都为我而死了……那是个可怕的大雪之夜,皇阿玛驾崩,四哥带着圣命来救我脱出牢笼。可就在此时,阿兰和乔姐两人却双双饮鸩自尽了。她们这样做,是在以死明志啊……”他在心里叫着:“阿兰,乔姐,都怪我不好,我不该错疑了你们……” 这件事的前前后后,允禵是完全知道的。这两个女子,也全是他和八哥商量好了送到允祥身边的。原来以为她们是被允祥杀死的,现在,他才知道,这两人竟是自尽的。允禵听到这里,不屑地一笑说:“我当你是说谁呢,原来是说她们二位!她们不过是两个淫贱的女人,你竟拿她们来和我的乔引娣相比,真是令人可笑……” “啪!”没等允禵把话说完,他的脸上已经被允祥重重地掴了一掌。允禵被打得耳边嗡嗡直响,左颊顿时肿胀起来。他霍地站起身来,两兄弟像斗鸡一样地在互相盯视着。屋内外的太监、宫女以致范时绎都吓得脸上没了血色。可是,他们谁又敢出来相劝呢? 也许是允禵觉得自己对不起这位哥子,也许是允祥并不想和已经斗败了的允禵较真。过了好大一会儿,允祥才平静下来说:“事不同而理同。我不作践你的乔引娣,你也不可作践我的乔姐和阿兰!” 允禵的嘴上却还是不肯相让:“是的,你没有作践阿兰她们,可是,雍正却在作践我的乔引娣!你懂得什么叫夺妻之恨吗?雍正这样的所作所为,他还能算得是个明君吗?” 允祥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他微微点了一下头说,“皇上并没有把引娣怎么样,更没有把她纳为嫔妃,这一条我可以向你打保票。蔡怀玺和钱蕴斗两人勾通了汪景棋,想把你劫持到年羹尧的大营去造逆作乱,这一点早已审明在案了。你身边有这么多匪类,朝廷难道给你,一点处分也不应该吗?就是把你也算进叛逆之中,你又有什么可说的呢?再说,乔引娣并不是你的福晋,甚至连侧福晋都不是,而只是一个寻常的丫头。按例,把他们全都换掉,是怕你陷得更深。这些,难道不全是好意吗?” “巧言令色,为虎作怅!就凭你们这样的好意,还想让我去北京替他卖命?妄想!自古成者王侯败者贼,他要把我怎么样,敬请随意好了,我根本就不在乎。” 允祥看出来了,他这次已经竭尽了全力劝允禵回京臣服。但他也看出,允禵是绝对不会答应的。倒不如就让他住在这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反倒易于保全他。想到这里,他笑着说:“十四弟,你何必这样剑拔弩张的呢?我囚禁时你出兵;我被放出来时,你又到这里来守灵。十五年了吧,我们兄弟两个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好好地聊过。刚才我们斗口,我可不是奉旨和你辩理。你既然不愿意回京,就再住些日子也好。引娣的事,我再和皇上说说,能周全的,我自会周全的。我明日就回京去了,临行前,想在老范那里备酒,与你作个告别,我们也吃一次团圆饭,你说行吗?” “哦,这么说尚在情理之中。成,就依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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