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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不仅如此。他很愤怒地跟我争论了一番。”说这话的时候,夏继成几乎是笑眯眯的。

  沈青禾惊讶:“一个刚进警局的新人,敢跟你这个处长吵架?”

  夏继成干咳两声:“现在,我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他生厌的人。”

  沈青禾忽然忍不住笑了:“夏处长,你好像有点……沮丧。”

  夏继成笑了笑,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感慨:“他让我想起了十年前的自己。”

  沈青禾看了他片刻,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十年前的你,可比他还傻。”

  两人相视一笑,望向江面。说话的人不能说真正想说的话,听话的人在装傻,沈青禾不知道这是不是也算一种默契。

  夏继成的车停在码头边。上车前,沈青禾问道:“你让我留意顾耀东,是怕他因为陈宪民的事冲动?”

  “对。这小子有时候是个拼命三郎。我怕他会影响到营救陈宪民的计划。”

  “我会多留意的。另外,不要再拿他和十年前的夏继成比较了。他和你不能相提并论。”说完,沈青禾转身离开了。夏继成站在车边,默默望着她的背影。沈青禾走了一会儿,再回头望去,夏继成的车已经开远了。

  沈青禾刚一进顾家客堂间,就看见耀东母亲端着刚洗好的衣服,盯着墙上的画框看,大概因为老花眼,她远远近近地看了好半天,待到终于看清,差点一口气厥过去:“这……这……撞鬼了!撞鬼了!”

  沈青禾赶紧跑过去:“怎么了顾太太?”

  “我挂在这里的照片,我们家耀东跟副局长的合照,成了……成了……”

  沈青禾这才看清,画框里放的是一幅鬼画桃符的儿童画——一只狗屁股特写,地上拉了一团大便。

  耀东母亲已经气到语无伦次:“谁干的……这是谁干的!”她冲着楼上喊,“顾悦西!是不是你把照片换成多多画的狗屎了!”

  沈青禾小声说:“悦西姐好像没回来。”

  “对,对,我气糊涂了……那是谁干的!这么缺德!顾邦才!是不是你发神经!”

  顾邦才匆匆从楼上下来,过来看了,一拍大腿:“哎呀!哪个兔崽子干的好事!我还没来得及请老顾家的三姑六婆表婶表舅来参观呢!照片呢?谁把照片换成多多的画了?”

  顾耀东也从楼上下来了。耀东母亲带着哭腔:“耀东,家里撞鬼了,快看看你最骄傲的照片变成什么了!”

  顾耀东走过来,瞄了一眼:“多多画得不错啊。”耀东母亲简直要捶胸顿足:“画得再好也是屎!到底谁这么缺德啊,把我们家耀东的光荣瞬间变成狗屎!”

  沈青禾拼命憋着笑。顾耀东端起母亲扔在地上的水盆:“我去晒衣服。”

  夕阳西下,晒台上染着淡淡的金色。顾耀东就在这淡淡的金色里晒着衣服。角落里种着几盆月见草,在这个月亮渐渐升起的时刻,这些植物便开始绽放硕大的黄色花朵。浓烈的花香,衣服上残留的肥皂,以及挂在屋檐下的咸肉,在晒台上混合成一股世俗而美好的人间香气。但是顾耀东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是恹恹地晒着衣服。

  沈青禾难得地主动跟了上来。晒台上变成了两个人。

  “顾警官,心情不好?”

  顾耀东没搭理她。

  沈青禾走到晒台边,深吸了一口晒台上美好的香气,远远望着加油站:“这里风景真好。我喜欢在这儿看夕阳。让人觉得很平静,又充满希望。心情不好的时候,应该多看看这样的景色。”

  顾耀东在沈青禾身后晒着衣服,木讷地看了一眼她口中的景色,然后说道:“给人希望的不应该是朝阳吗?”沈青禾在心里暗暗骂了自己一句,也不知道今天发什么神经,跑来晒台安慰他,简直自讨没趣。

  顾耀东反问她:“你今天心情不错啊?”

  “对,我今天心情很好。”

  “又赚钱了?”

  沈青禾说得很坦然:“差不多。有笔生意,很快就能做成了。”

  “有时候倒是很羡慕你,有钱就开心。以前觉得自己的世界很简单,现在发现你才是最简单的。”

  沈青禾回转身,笑眯眯地看着他,“谢谢。顾警官,你看人眼光越来越准了。”她想了想,又说道,“等这笔买卖做成了,你也会很开心的。”说这话的时候,她是真诚的。

  顾耀东:“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攒够钱就打算搬出顾家,租个好一点的房子。你再也不用看我这副财迷心窍的嘴脸了。”

  顾耀东看着沈青禾离开晒台,叹了口气,继续心事重重地晒衣服。

  赵志勇坐在刑二处,很是忐忑,顾耀东已经站在窗边盯着远处看守所的铁门站了十多分钟,好像着了魔。赵志勇有些后悔那天带顾耀东去看那扇铁门了,更后悔跟他说了那番话。

  夏继成拎着烤鸡进来,看见顾耀东站在窗边,顺着他的目光一望,便明白了他的心思。

  赵志勇起身:“处长。”

  “嗯。”

  顾耀东回头看到他,夏继成清了清嗓子,刚要说话,顾耀东埋头回了自己的座位。夏继成只得把话咽回去,悻悻地去了自己的位子。

  顾耀东一动不动地坐着,耷拉着脑袋,一副心事很重的样子。夏继成瞄着他的背影,拿了张报纸,把烤鸡分成好几份包着,招呼赵志勇过去:“我今天胃口不好,你们分着吃。每个人都分点。”

  “是,谢谢处长。”

  赵志勇给每人办公桌放了一份。

  顾耀东推给他:“你吃吧。我不饿。”

  赵志勇小声暗示道:“处长给的。”

  于是顾耀东起立大声说道:“谢谢处长。我不饿!”夏继成刚要说话,木头疙瘩已经转身离开了二处。他只能尴尬地喝了口茶。

  这个季节的上海,一天能下好几次雨。到了下班的时间,外面又是大雨倾盆。一群警员堵在门口,没伞的人到处寻找同伴,有伞的人变得很抢手。

  赵志勇:“耀东,你带伞了吗?”

  顾耀东:“没有。”

  肖大头从楼里出来,“哗啦”一下撑开伞。赵志勇赶紧贴过去:“肖警官,我跟你一块儿吧,反正走同一个方向。”肖大头把伞一伸:“那你来。”赵志勇赶紧接过来,替肖大头撑着伞一起离开了。临走时他回头对顾耀东喊道:“你也去借把伞吧,先走了啊——”

  门口的人陆续离开了。

  夏继成下楼,远远就看见只剩顾耀东一个人站在楼外躲雨。他看了看手里的雨伞,正好户籍科孔科长也从楼上下来了。

  夏继成:“老孔,你带伞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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