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妈的后现代生活(32)_燕燕

三十二

　　32、"非典"来临

　　电视台领导一天十来个电话催叶如兰回去。寻找金开荣的事，只能粗略了解一下。郑重委托表哥那里偷偷找派出所人查户口，证实了一个确凿消息：金开荣，卢湾区人、家住某某街道号码、年龄68岁。这个与姐姐讲述能对上。下面就荒唐了，金某人有家室，从来没离过婚；职业：原先是某工厂工会领导，擅长书法也不假，可此人高中文化，国门没出过，怎么是高级设计师？还很有钱？……妹妹想，说不上，是个不地道的上海老克拉？两人练书法，一来二去练得让姐姐对他崇拜上？应当查出他家电话号码，直接打去问问？不，不能主观臆想，胡乱猜疑，伤害一个无辜的男人，破坏人家家庭的宁静。难道是姐姐的单相思？不太可能？怕只怕又是叶如棠的病态心理主观幻觉了？表哥走后，叶如兰一直在心里寻思。究竟什么是病人遇到的“触发事件”，让她耿耿于怀最终憋出了毛病。这事她不想托付他人，太张扬，只能下次来上海，待时间从容的时候，杀上门去，设法亲自拜访这位老先生。

　　再想，寻到他又有何意义？于是只好作罢。

　　叶如兰回北京处理完业务，安顿好家务打算立即独自返上海。

　　4月18日这天一大早，她提着箱子还没出门，楼道里就是踢踏踢踏的脚步声，不一会，整个楼道水雾弥漫，充满了过氧乙酸和84消毒水的味道。宽宽嚷嚷，妈呀，这不是医院的味道吗？我们和姨妈差不多了。叶如兰通过猫眼儿朝外看，来打药的人很多，如临大敌的阵势很吓人，只见他们一律穿戴防化服，白乎乎的一片。喷雾器嗡嗡作响，地面、天花板、窗户缝、犄角旮旯一个局部也不放过。一个个行动迟缓，很像恐怖电影里的太空人，宽宽又说，姨妈说的话都对，地球人类即将毁灭了！

　　闭嘴，胡说八道。叶如兰呵斥儿子。本来嘛，SARS是大自然对人的报复和惩罚。

　　紧接着，电视台领导一连串电话命令，原地待命，不许离开住地。北京人出外旅行也被叫停了。别说旅行，离开隔离生活小区都不行，亲友也不允许互相探望。日常用品食物有人登记，统一采买送来。接着，更甚，每天还要上报一次体温。

　　真是倒霉，没有比这更倒霉的了。叶如兰百爪挠心地叫苦。

　　隔离是什么，就是没有自由。叶如兰现在更能体会姐姐的孤苦无助。

　　接二连三打电话去上海精神病院，逮到了值班小大夫，人家对叶如兰为难地说，麻烦呀，你姐姐刚进来情绪很不稳定，不配合治疗。叶如棠在医院像是外星人，不知外头的惨状，便觉得大难临头各自飞，又哭又闹很是难过。她说，没人来看，没人管，人间感情不过尔尔，心灰意冷，难怪的。

　　这使得叶如兰感到很内疚，她决定打电话找人，对各路朋友说出自己的真实处境，求他们帮忙把自己从隔离小区弄出去。她开始查找电话本，查所有名单，把能发动的革命战友都搜罗一遍，从卫生局到派出所，一直找到了这小区主管，（他儿子请叶导演帮忙上过电视）可没人敢出头。最可气的是，你心如刀绞地向他倾诉姐姐的病情，以求得到真切同情，而对方听了却哈哈一乐：真的假的？“非典”吓坏的吧？北京安定医院也听说去不少！看她真急眼，朋友这才潦草地安慰两句，说：没事儿，这会儿，关精神病医院反而更安全哪！

　　“表哥，我去上海飞机票都买好了！”她打算偷偷跑。

　　表哥吓得半傻，压低嗓音问，你不要命啦！你还敢往上海跑？

　　叶如兰急得手脚冰凉，几乎还要哭，“我不想死，可我不想隔离，我必须去上海看病人。”

　　你带不带病毒还没准，不想隔离，你真疯了！

　　失去自由更可怕呀！我是担心姐姐。

　　你可别到处乱跑啊，万一是“非典”潜伏期，那就害人了，你要真来我亲自送你去宾馆隔离。表哥电话里也说。一个人疯了没关系，可一个“非典”病人逃出来，全上海城就完了……这是以刑法论处的！你还是老老实实在里面呆着吧。

　　叶如兰现在一线希望都没了，只能用电话遥控叶小刚，麻烦他时不时地去医院探视，送去一点食物和用品。宽宽提醒妈妈，你可以求求孙小玲阿姨，她是我姨妈的铁杆密友。

　　此刻，姨妈在里面，手机不能打，连公用电话也不能接，几乎与世隔绝状态，唯一的通道就是原始联系方式———写信。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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