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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退休的姨妈

  叶如棠身穿红丝绸短袖,撑着一把大绿伞,上面还有魏碑体八个字:恒康保险,一生安心。她赶到站台有点迟,油渍渍的脸上戴副墨镜,滑到了鼻尖上。脚底上白皮鞋白得扎眼,像是不跟脚,让她胖身子斜跌了一跤,张着双臂,直直冲到一个半大男孩眼前,呼哧带喘地喊道:“宽宽!———是你吧?都不认得了,还好还好,哦呦,塞车啊,姨妈迟到3分20秒!”

  宽宽的暑假便从这一天开始了。宽宽的父亲在美国读MBA,他是那种喜欢一辈子在课堂读书的人。妈妈叶如兰在电视台当编导,工作起来心无旁骛,成天鼠窜似地忙碌。多年来,她在做节目上自信、独特、机敏,总能赢得喝彩,可对付保姆方面尤其弱智。转来转去,找的最初都是干粗活儿的丫头,来了没几天就速成时髦女郎了,好吃懒做。这年头,想要寻个善于打理家务且敬业的熟练工比培养个电视主持人还难。叶如兰一气之下辞了保姆,发狠要自力更生。不巧,领导通知她去西部采访一个月赶制专题片,于是,宽宽只能是小件寄存,一张火车票直接发到了上海姐姐家。叶如棠家已是多次被寄存过孩子的,再说单身多年的姨妈最喜欢宽宽。

  叶如兰哪里知道,叶如棠陡然接到电话说,宽宽要小件寄存时,她自个儿正郁闷得不行。

  郁闷的原因是处长找她,她那处长轻易不找她的。处长笑眯眯通知,组织决定,你光荣退休。而她那会儿,刚完成了自以为是里程碑似的翻译课题,为了这个宏大课题,她累得18个月来披头散发没人样儿。

  退休后的第一周,叶如棠感到了一种难耐的寂寞与无聊。她一天做了三顿饭,拖了两遍地,只接了一个电话,是催交电话费的公务电话。其余的时间,或在客厅里傻坐着看电视,或关门在床上睡觉。

  睡不着,厨房里有一只总是发出滴滴答答声响的自来水龙头,爬起来拧,她陡然意识到时间对于她来说,何等的宽裕,日子如同自来水一般一天天浪费过去了。

  一天晚上,叶如棠参加同学聚会。提到那些以前懒得答理的人召集的各种聚会,她说,哼,坐一圈人,不是谁的前妻,就是谁的前夫,怀旧怀得没意思。现今,她也走下神坛,亲自光临了。

  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同学会可真不是找个地方吃吃喝喝来经典怀旧的,这是时尚的信息交易超市啊,自己活得真不是状态!如果说,之前她自我安慰这一岁数的人,都说是被文革耽误的一代,知足常乐。大家都是这么过也行,可看看饭桌上几个老同学,这个买大房子,那个买高级车,有的退休双双出国溜达了欧洲澳洲,还眼睛不眨自费溜达。

  她心里越来越失衡了。轮到叶如棠,她只能矜持地说:“我女儿在美国洛杉矶!”然后一个劲儿打岔,起身,坐下,前后左右劝人喝啤酒。叶如棠勉强笑着,吃了什么都没印象,堵在胸口,想要稀里哗啦倒出来。

  她开始暗地自责,比起他们来,自己在那个大院里一晃半辈子,跟没活似的。

  想想当年在大学,几个女生歪瓜裂枣,比什么都不如自己。就拿身边坐的孙小玲来说,上学睡她下铺,呆头呆脑学习不灵又没男人爱,大学毕业分到外贸商业局,后来熬到老姑娘找了个海关小官僚凑合着嫁了。以前见面总苦瓜脸一张,如今她幸福得成了冬瓜脸,从头到脚都是名牌包装,参股办公司,儿子复旦大学研究生,两口子后半生衣食无忧,吃不光花不尽的样子,一张黄脸笑得菊花灿烂。挣钱多少是一方面,人家特充实,个人价值是可以肯定的。哪像自己傻乎乎的,除了窄得要死的一项专业与一支笔,一无所有。

  知识分子就是城市贫民———这句话深深刺激了她。

  同学聚会上叶如棠最大的收获就是告诫自己:咱今后不能脱离群众,要保持状态!一定要过与众不同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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