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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别灰心,水灵。”谢言望着眼前这个善良要强却总是时运不济的小姑子,安慰地拉住她的手,“谁还能没个难的时候,不瞒你说,我跟你哥也有好几次差一点就撑不下去了。你们都还年轻,往后的路还长着呢,你说是不是?”

  “是,嫂子。”水灵深有同感地微笑叹道:“我没灰心,不管怎么着,咱,都得往前奔。”

  水灵在实实在在替哥嫂当家的过程中体会到了哥嫂生活的不易。嫂子给她的一千块钱,还不到一个星期就基本花得不剩下什么了,她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算错了帐或者弄丢了钱,可把账本拿出来仔细核对了之后,她发现了一个更为可怕的事实:每一分钱都有个明明白白的去处,这也就是说,这一大家子人呆在这里,光是正常的吃喝拉撒,一个月就得用去将近四千块钱。听嫂子说,住的这房子还是贷款买的,按月要还银行几千块钱,哥哥的车,光油钱养路费也是一笔不小的花销,要是再加上父母的药费,哥嫂一个月得挣多少钱,才够将将维持收支平衡呢?知道了哥嫂的辛苦,水灵更加千方百计想找门路多为他们省点钱。家里的伙食在保持每顿有肉有菜的情况下,水灵会买相比而言最便宜的肉和最便宜的时令菜互相搭配,有些高价的水果也是能省则省了。老太太有天嘴馋想吃西瓜,让水灵买菜时捎半个回来,被水灵“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您知道现在西瓜多少钱一斤”给一通数落,气得噘起了嘴不理她。做了所有能够尝试的努力,月底一算账,水灵却发现仍然收效甚微。她思来想去,决定只让放了寒假的小水自己过来,而范磊留在家里,等到自己生产那几天再让他来照顾。

  水灵的决定谢言和海洋都被蒙在鼓里,所以,当范磊带着小水和几个尺寸夸张的纸箱包裹下了火车时,没有人注意到水灵脸上的惊讶和不悦。范磊从见到妻子开始就刻意地躲开她质询和责备的目光,做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跟海洋和谢言打招呼,问家里的情况。水灵始终没有找到机会单独跟范磊说话,一肚子问题就一直攒到了晚上,两口子在书房里布置谢言给找出的充气床垫和单人床,水灵才开口问丈夫:“说好了让小水自己来,你来干什么?”

  范磊抻着充气床垫的一脚,腆着脸嘿嘿笑着给自己开脱:“我不是想你嘛。再说了,小水自己在车上万一被拐走怎么办?”见水灵只是狠狠瞪自己一眼,并不说话,他又凑到妻子身边,拉着她的手轻声说出了自己筹谋已久的想法:“灵儿,我来之前就想好了,我寻思着,这次来就先不回去了,北京这么大的地儿,肯定比咱那小地方好找工作。好赖也能找一个糊口的,再说你身子一天比一天重了,我看不见你也不放心不是。”

  水灵把他的手一甩,打断他道:“我就知道你心里有这个小九九!我不让你来是有道理的,北京是什么地方?你要手艺没手艺,要学历没学历,这么大岁数,哪找工作去!”

  “咳,”范磊把床垫抻好,自己一屁股坐上去敦了敦,不以为然地回应水灵的质问:“哥嫂那么大能耐,还不能给我找个工作啊?再说了,就算留在家里,我不还能照顾你爸妈么?”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水灵气得瞪着范磊,“你以为哥嫂容易啊?我这两月在这儿算了一下,紧省慢省,一大家子人光吃吃喝喝就得三千多,还不算什么物业和水电还有爸妈的药费,二哥二嫂这钱也是一个汗珠摔八瓣挣的,又不是刮大风逮的!咱就那么厚的脸皮,一家三口都赖这儿让二哥养活啊?”

  范磊被妻子问得哑口无言,可内心里还是觉得水灵有些言过其实,一个公司大老板能把每个月这几千块钱放在眼里么?既然来了,他就不想再回去,在那个小县城里拼死拼活蹬三轮,一个月也挣不了百儿八十,北京是什么地方?在范磊眼里,它无异于一座金矿,光看看这里人——包括哥嫂的吃穿用度,就知道他们手指缝里漏下来的钱也够自己在小县城里撑大场面。他打定主意,无论这次妻子怎么不乐意,他都要在北京呆到底。他不信北京城这么大地方,就真没有他范磊的立锥之地。

  20

  老太太总觉得范磊一段时间不见之后好像有了那么点脱胎换骨的意思,如同原先的一块榆木疙瘩突然通了窍,干活有了眼力见儿不说,连那张臭嘴也学灵了,天天没事就过来给自己按摩腿,愣说按上去肌肉的手感不一样,比在家的时候有弹性得多,没准坚持每天按下去,过几个月老太太就能自个儿下地走路。虽然明知女婿这话里有八成是像江湖郎中或者算命先生讨生活,只是哄主顾个高兴,可老太太仍然听得一百个受用,在水灵那儿郑重地将范磊夸奖了一番。

  范磊越是想处心积虑地证明自己在这儿并不是吃白饭,水灵越觉得他再留在这里纯粹是给哥嫂增加负担,并且这种从没理由里找出理由的行为和姿态,摆明了让哥嫂更为难却又开不了口。说白了,是一种变相的挤兑,她无论如何无法心安理得,加上丈夫使出这种小伎俩,她只觉得他、他们一家四口又可怜,又可恨,又丢人。

  水灵和范磊似乎是闹了别扭,无论是老太太,还是海洋两口子都看出来了。老太太跟老爷子私下里讨论的时候无从考究这别扭到底是为了什么,谢言却从小姑子这些日子以来不经意透露出的细节中大致摸清了矛盾的所在,而这个矛盾也的的确确如水灵预料的那样,让她和海洋实实在在地作过难。但是不管怎么说,谢言想,自己这一家还是要比水灵他们处境好一些,路也要宽一些,对他们来说,如果连哥嫂都不拉一把的话,还有别的谁能够指望呢?只要明明白白把范磊留下,至少他们一家可以少犯点愁,作难的人还是能少一个就少一个的好。

  “海洋,我想……咱们还是说通水灵,让范磊也留下来吧,一个家,总应该是在一起的。”就在范磊在水灵的刺激下说要马上走人的当晚,谢言犹豫许久,向海洋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海洋没有马上做出回应,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问:“你真这么想的?”

  谢言迎着他纠结了疑问、期待和忐忑的目光与他对视了片刻,郑重地点点头:“其实我知道,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你不愿意说,怕我不高兴,觉得他们在会加大咱家的经济压力。”

  海洋注视着谢言在灯光下似乎格外美丽和生动的脸,轻轻叹了口气。多苦多难,妻子始终坚持站在他这边,连任何牢骚或怨言都没有,甚至将主动与他分担困难当成了一种幸福。有这样的妻子,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奢求什么。

  范磊如愿以偿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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