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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出婆婆话音不对,谢言也没往心里去,又问候她的身体,刘英却依然是不咸不淡的语调。谢言觉得纳闷,只好讪讪地说:“您安心养病吧妈,等您身体好了,我还得劳烦您带小孙女出去玩呢。”没想到这句话戳到了老太太的痛处,引出了滔滔不绝的抱怨,说谢言他们做什么事都由着自己的性子,当初要是听自己的,现在有个孩子在眼前跑来跑去的,自己有个事情惦记,也不至于得上这个病。

  谢言越听心里越不是味儿,又不好意思把电话扔了不听,而另一头的海洋为母亲举着电话,也是尴尬不已。还好乔战勇也听不下去了,把电话抢了过来,安慰了谢言几句,这才没让老太太说出更过分的话来。

  4

  乔战勇曾经不止一次又爱又恨地说老伴刘英这辈子就是“歪嘴骡子卖了个驴价钱”——吃亏都吃在嘴上了。这个评价,乔家的儿女也都同意。要说刘英绝对是个古道热肠的人,也从来没少为别人操心,可就是说起话来不中听,结果往往费了力还不落好。先把儿媳亲家得罪一遍,她支使水灵去找城西的楚先生要个催奶的方子。“谢言早生了一个多月,肯定没奶。我记得你姐当初生小林没奶,我就从楚先生那求过一副方子,你姐吃了挺管用的。你赶紧过去一趟,请楚先生配几付药给你哥带回去。”

  老太太虽故作平淡,可海洋听出了里面对儿媳妇和小孙女的惦念。母亲的自相矛盾让他头疼又无奈,只有苦笑。

  带着楚先生配的中药还有家里人为谢言和小宝宝准备的大包小裹,海洋像个进城务工的农民工一样肩扛大包袱,手拎手提袋,风尘仆仆地推开了谢言所在病房的门。

  第一次将女儿抱进怀里,乔海洋突然觉得自己的世界完整了。在她还没有来临时,他无数次担心自己有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去承托这个生命,甚至觉得她的到来会打乱自己已经习以为常的生活步调。可现在看着襁褓里好奇地回望着他的女儿,有一种强大的力量从他的心辐射到身体各个角落,他发誓,就算牺牲一切,也要呵护这个小生命的平安、周全与幸福。

  看到海洋的眼角沁出泪花,谢言轻轻把头偎在丈夫的肩上,手去摸孩子的脸:“宝贝儿,这是爸爸,你仔细看看,可记住了啊。”

  从天而降的阳光静静落在他们身上,一家三口在金黄的光线中仿佛成了个凝成一体的雕像,轮廓上晕着淡淡的光。

  同妻子和女儿心无杂念相守的幸福时刻终究是短暂的,很快,海洋就又要面对公司繁杂而令人头痛的大小事务。虽然对马自立不肯痛痛快快付钱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可当海洋拨他手机听到关机,再打到公司秘书又说马总出差去了外地时,海洋才意识到问题比他原来想象的更为棘手。春节还有几天就到了,马自立那种无耻之徒可以弃信义于不顾一走了之,自己答应工人要兑现的工资却必须予以解决。可是,钱从哪儿来呢?

  跟小蔡巡视完工地并嘱咐小蔡三十和初一给民工们放假,海洋特意去买了个洋参煲老鸡带到医院给谢言。看着妻子低着头轻轻吹汤匙里的汤,神情专注单纯得像个孩子,海洋在心里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开口说:“言言,我想明天把股票都出了,你说行吗?”

  谢言像骤然被蜜蜂蜇了一下一样“咣”的一声把汤匙扔进碗里,猛地抬头叫道:“你疯了!当然不行!”海洋看妻子反应如此剧烈,便不再说什么。谢言放下碗,摸摸海洋的头:“你没发烧吧!这一年咱们股票亏了有40%,你现在出就等于割肉,亏的钱就彻底打水漂了!”

  海洋嗫嚅着动了动嘴唇,谢言从口型上看出他想说“我知道”。她深吸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劝海洋:“咱们又不等钱用,不是说好了股票里的钱就先做长线,大不了以后留给闺女当遗产么?”

  “可现在我等钱用啊……”海洋难以正视妻子的眼睛,这句话说得好象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谢言注视着丈夫,半晌,明白过来:“那个姓马的还是……”

  看海洋无奈点头,谢言也体会到他的苦衷。沉默了一会儿,她开口问道:“你需要多少?”

  第二天是节前股票最后一天开市,海洋一大早就赶到了交易所。他和谢言商量好,家里先凑出一百万来填窟窿,加上公司帐上这几天能到的200多万,年前给工人们发下去。为凑这一百万,家里存折上的60万现金和1万美金只给谢言留下了10万以备不时之需,其余全数转到公司帐户,还不够的就拿股票卖了补足。

  家里买的几支股票都被套牢很久了,更不能指望短期内有反弹的可能。海洋在证交所大厅里的自助式电脑旁来回翻看几支股票的K线图,半晌,终于选定了一支,以6.84的价格将5万股全部出清。把凑到的所有钱转入公司帐户后,海洋觉得,自己差不多已经到了背水一战的危险边缘了。

  乔家老太太刘英这几天身体恢复得不错,精神也慢慢回来了。送到嘴边眼见着老太太被调养得气色一天比一天健旺,很快,她就厌倦了天天对着病房里的白墙。这天中午,非让水兰推她到医院的中心花园里晒晒太阳。

  中心花园里坐了几个老病友,老头老太太们在病房里寂寞得狠了,凑到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而主题无非就是儿女和自己的身体。

  “不是我说,人老了得这病,就是上辈子没做好事。瘫在床上,吃喝拉撒全得别人伺候,自己受罪不说,还遭人烦!子女孝顺还好,不孝顺把你往床上一搁,管口吃的就行了,我那个病房12床一老太太,得褥疮背上烂那么大一个洞……”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头冲老病友们边说边比划出足有一个海碗碗口那么大的地方,唏嘘道:“哎呀,受罪受大了。”

  这一番话让老太太听得神情黯然。活动腿脚的老太太忙批评老头:“老齐,你别尽说那些倒霉的,那是她命不好没摊上好子女。你看人家老姐姐。”她转向老太太:“他说得都特殊,你有福,摊上好子女。我看他们跑前跑后的,可孝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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