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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满囤迟疑地停住脚步:"兄……兄弟,你们听俺说……"

  钟跃民和颜悦色地说:"满囤,你别说了,你揭发得对,我们真该好好感谢你呀,要不是你,我们会在错误的道路上越滑越远,以后你得多帮助我们呀。"

  张海洋攥紧拳头,咬着牙跨上一步。

  满囤吓得后退一步,钟跃民按住张海洋的肩膀问:"你还有事么?"

  满囤哑口无言,默默地走开了。

  钟跃民盯着满囤的背影突然笑了:"海洋,下星期的训练科目是什么?"

  "散打呗,最累人的科目。"

  钟跃民冷冷一笑说:"散打对练时和满囤凑个对儿怎么样?"

  张海洋一拍后脑勺,惊喜地喊道:"好主意,这小子那熊样儿,一拳就能把他收拾了,跃民,你可够阴的。"

  钟跃民淡淡一笑:"哥们儿,怎么能这样说,这是训练嘛,上级不是常说,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要是平时也流点血呢?对训练不是更有好处吗?"

  徒手格斗训练是侦察部队的主要训练科目,一个新兵在经过捕俘拳,擒敌拳等套路训练后,就开始进入散打训练了。服役两年以上的老侦察兵们都认为捕俘拳和擒敌拳是些小儿科的玩艺,那一套动作打起来令人眼花缭乱,能把外行唬得一愣一愣的,其实实战效果却不怎么样。而真正的功夫都在散打中,这好比武林人物打擂台,拳脚上见功夫,技不如人就得被打下擂台。

  训练场上吼声震天,尘土飞扬。侦察兵们都在一对一地进行散打对练,战士们腾挪闪展打做一团。

  张海洋和满囤面对面地站着准备对练,满囤不知所措地看着张海洋,他已经感到了一种恐惧。

  张海洋很诚恳地说:"吴满囤同志,我的军事技术和你比起来,还差得很远,你要好好帮助我呀。"

  这些言不由衷的话显然是说给旁人听的,满囤似乎感到有些不妙,他迟疑地四处看看。

  钟跃民在一旁和一个战士对练,他一个背挎动作将对练的战士摔出去,然后转过身来,双手插腰盯着满囤。

  他的目光和满囤求助的的目光相遇了,钟跃民的嘴角漾出一丝冷笑……

  张海洋半蹲下身子做出格斗架式,满囤端起双拳做出防护姿态,张海洋突然飞起一脚向满囤腹部踢去,满囤连忙躲闪,谁知张海洋用的是虚招,他猛地收腿,左臂出手如电,一个漂亮的左勾拳击中满囤的鼻子,一声闷响,满囤仰面跌倒……正在一边观看的钟跃民一愣,连忙扑过去扶起满囤的头,满囤鼻腔中喷出的鲜血溅了钟跃民一脸。

  钟跃民对张海洋吼了一声:"快,帮我一下,快送医院。"

  钟跃民背起满囤冲出训练场。

  在医院的急诊室里,钟跃民和张海洋站在一边,看着几个医务人员围着受伤的满囤忙碌着。

  连长刘永华和指导员董明匆匆赶来。

  刘永华狠狠瞪了两人一眼转过头问医生:"大夫,他的伤严重吗?"

  一个中年医生说:"鼻骨骨折,要是击打的力量再大一些就危险了,碎骨很容易伤及运动神经,不过,现在问题不大了。"

  董明审视着钟跃民和张海洋。

  张海洋低声说:"指导员,这件事怨我,是我失手了,我请求处分。"

  董明话里有话地说:"怎么又是你们俩儿?真巧啊。"

  刘永华也盯着张海洋说:"处分?处分谁啊?这么苦练军事技术,照理说我该表扬才是,不过嘛……这里面是不是有点儿别的原因啊。"

  钟跃民显得很委屈:"连长,您要这么说,我们可就冤了,练散打失手是常有的事,要是追究原因,我们以后可就没法练了。"

  满囤从病床上撑起身子做证道:"连长、指导员,张海洋的确是失手,他出拳时还喊过,要俺注意,俺的动作慢了些,没躲开。"

  董明挥挥手:"这件事以后再说,你们先回去,满囤最近不要参加训练了,先把伤养好了。"

  傍晚,钟跃民和张海洋神情沮丧地坐在操场的双杠旁,两人默默地吸着烟,谁也不说话。

  张海洋长吁了一口气:"跃民,我是不是太过份了?我心里……很别扭。"

  钟跃民也叹了口气:"海洋,别自责了,这件事儿怨我,主意是我出的,唉,这事儿干得有点儿过了。"

  张海洋的声音有点儿颤抖:"仔细想想,满囤这个人还是挺不错的,我真不该下黑手。"

  两个人又沉默了。

  第二天的傍晚,一连的战士们浑身沾满泥土,筋疲力尽地从训练场回来,钟跃民和张海洋最后走进营区的院子。

  两人刚进院子突然僵住了,象是受到极大的震撼……

  他们看见脸上缠着纱布的吴满囤正在把一件件湿淋淋的军衣往绳子上晾……

  钟跃民和张海洋认出来了,这是他们昨天换下的的军装,两人的眼睛里在一霎间竟贮满了泪水……

  这天晚上,钟跃民、张海洋、吴满囤又一起坐到了操场上,在熄灯号吹响之前,他们和好了。

  满囤应约来到操场上,他一见到钟跃民和张海洋就哭了,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弟兄们,连长刚一拍桌子,他就把两位兄弟给卖了,实在是没脸见人。

  他这一哭,钟跃民和张海洋的鼻子也酸了。

  张海洋抓着满囤的手惭愧地说:"满囤,我对不起你,那天我下了黑手,你……你别记恨我,我他妈太不够意思了。"

  钟跃民也低声说:"满囤,是我出的主意,我向你道歉,你能原谅兄弟么?"

  满囤双手捂住脸失声痛哭:"是俺对不起弟兄们,连长说俺要不说实话就让俺退伍回老家,兄弟,俺不能回去啊,你们没尝过穷的滋味,俺长这么大,连棒子面也没敢大口吃过,俺下面还有六个弟妹,为俺当兵,俺爹硬是给支书家白干了三年活儿,砍柴挑水煮猪食,三年呀,一天不敢耽误,支书还算有良心,到公社武装部替俺求了个名额,拿到入伍通知书那天,俺爹跪在支书院里把脑门都嗑出血了……"

  钟跃民沉痛地抱住满囤:"满囤,你别说了……这些事你怎么不早说啊……"

  "……到了部队,俺象是进了天堂呀,有衣穿,有饱饭吃,俺不怕你们笑话,俺吃野菜糊糊真吃怕了,就指望着在部队好好干,混个一官半职,爹娘和弟妹们日后也有个盼头,俺没门子,没文化,可俺有力气,能干活儿,雷锋不就这么干出来的吗……兄弟啊,俺忘不了离村的那天,全村的乡亲们都在村口给俺送行,俺走一程就回身嗑三个头,再走一程再嗑……"

  满囤哭得说不下去了。

  张海洋也忍不住哭了。

  钟跃民没有哭,但他平生第一次有做了亏心事的感觉,也是第一次学会了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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