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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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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上突然露出了喜色:"这对花瓶是明代的,崇祯五年烧制,还是官窑的,你们家哪来的这东西?" 袁军想了想说:"听我爸说,解放军刚进城时,各部队见了没主儿的房子就占,我爸他们占的那所院子主人是个国民党大官儿,逃到台湾去了,这花瓶就摆在客厅里,后来这院子分配给我们家住,这花瓶和家俱就成了我们家的,后来搬家时,我爸只带了这对花瓶。" 郑桐敲敲花瓶:"我看你们家没什么值钱货,也就这对花瓶还值点儿钱。" 袁军喜出望外:"真的?这花瓶值钱?那咱把它送到委托行卖了。" "这年头卖不出价儿来,能卖个几十块钱就不错了。对了,你还得把你们家户口本顺走,没户口本委托行不收。" 袁军沮丧地说:"妈的,我们家存折是动不得,都让银行冻结了,你看除了花瓶还有什么可卖的?" "把那个半导体收音机带上,再卷上你爸的呢子大衣。"郑桐吩咐道。 "我操,你丫出点儿好主意行不行?哪天我爸被放出来,发现他大衣没了,非他妈打死我不行,不瞒你说,我爸手黑着呢。" 郑桐耐心地开导道:"好不容易把锁撬了,不顺走点儿东西,咱们干吗来啦?赶明儿你爸要问起来,你就往造反派身上推,你爸准没脾气,再说了,你爸能不能出来还单说呢,万一哪天老爷子没扛住,又撂出点儿反党罪行,闹不好就送秦城了,你就可劲儿折腾吧,没事。" 袁军骂道:"你爸才送秦城呢,你丫别老方我。" 郑桐又想起了什么,他拉开了衣柜,开始翻动衣服。 袁军问:"你又惦记上什么啦?" "你爸是不是还有一身将校呢?咱们来都来了,索性就多弄点儿东西走。" "嘿,你丫这不是趁火打劫么?给我放下,我都没敢顺这身将校呢,你怎么净想这美事?" 郑桐理也不理,边翻边回嘴:"我还缺身行头呢,我们家再往上翻八代也翻不出一个当过兵的人,找件军装算是费了劲儿啦,我说过,不弄件将校呢穿穿,哥们儿死不瞑目。" 袁军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我说你怎么这么痛快就来了,闹了半天是冲我们家军装来的?操,引狼入室,我他妈绝对是引狼入室。" 郑桐话里有话地威胁道:"要不我过几天再来?" 袁军道:"算啦,反正你是惦记上这身将校呢了,不弄到手不算完,你随便吧。" 两人摸着黑收拾好细软,溜出大门,消失在黑暗之中。 北京西城区的百万庄、二里沟一带有着大片的楼群,这些五十年代建造的住宅楼按照不同的等级划分出若干个区域,以天干地支类推,如子区、丑区等。这些住宅区分属于不同的国家机关和部委,如国家计划委员会,第一机械工业部等。 如果你在1968年穿越这片住宅区,会发现这里随处可见成群结伙,身穿黄色军装和藏蓝色制服的青少年,他们或无所事事地站在街头,或数十人一起骑着自行车闲逛。这是些追求时尚的青少年,当时的成年人是不会了解这种时尚的,这好比今天的成年人不了解那些把头发染成五颜六色的鸡毛掸子状,鼻子上戴着鼻环的新新人类一样。1968年的青少年们追求的时尚还不算太出格,最时髦的服装首推军装,蓝制服次之,以今天的眼光看,这些款式平庸,色彩单调的服装怎么能领导一个时代的时装潮流呢?简直毫无道理。创造这些时尚的是那些被称为"老兵"的青年,在一个刚刚能吃饱肚子的国度里,他们都是来自最富有的家庭。但他们的审美能力不可能摆脱时代的束缚,他们所能创造的时尚无非是在这些朴素的衣着上进行某种搭配,比如一身蓝制服可以配上一双白边的懒汉鞋,再配双雪白的线袜。如果是位姑娘,冬天的围巾倒是颇有讲究,一种色彩鲜艳,用细毛线织成的拉毛围巾成了时髦货,不过戴这类围巾需要一定的勇气,因为很容易被人指责为"不正经"。 就象今天的城市青年崇尚名牌汽车一样,当年的"老兵"们崇尚一种全链套,装有电镀后架的"永久"牌自行车,此车的型号为"永久十三型",俗称"锰钢车"。当年这种自行车产量有限,市面上极难见到,商店里若是偶尔到一批货,要事先贴出告示,购买者们头一天傍晚就得到商店门前排队,和钟跃民等人购买芭蕾舞票一样,追求时髦的代价是忍受一夜凛冽的寒风。 如果你在1968年身穿军装或一身蓝制服,再配上懒汉鞋白袜子,骑上锰钢车在百万庄一带闲逛,那就等于在向世人宣告,我是玩主,谁不服气就惹我试试。你放心,肯定会有不止一群玩主来找你麻烦。如果是位姑娘穿上这身行头,再戴上一条鲜红的拉毛围巾,那说句不客气的话,这叫找拍呢。何谓拍?拍婆子是也。何谓拍婆子?就是在大街上和不大正经的女孩子搭讪,要求交朋友。其实这位姑娘早该有心理准备,既然打扮成这样,就怨不得玩主们把你视为同类。 李奎勇和小混蛋旁若无人地站在通往申区的路口上,两人边谈话边四处张望,脸上带着挑衅的神态。 在非"老兵"类玩主的眼里,百万庄地区无异于敌占区,特别是在百万庄的诸多区块中,申区简直是百万庄的灵魂。这是一片二层小楼的高级住宅区,里面的住户级别最低的也是副部级干部。他们的子女,都是"老兵"中最有影响的人物,也就是说,谁要是得罪了他们之 中的一个,后果将是相当严重的,他们有能力在很短的时间内召集数百人进行报复。 今天李奎勇和小混蛋两人敢跑到申区来"拔份儿",这无非是想表明他们的勇气,根本没把这些"老兵"放在眼里。 李奎勇和小混蛋曾住在一条胡同里,当年李奎勇练摔跤时,小混蛋还是个很瘦弱、胆小的孩子,有时还受别的孩子欺负,每次都是李奎勇替他打抱不平。后来李奎勇的父亲和别人换了房,他家搬到了宣武区南横街,两人才断了联系。前些日子,小混蛋在天桥剧场抢了李援朝的票,竟和李奎勇意外地重逢了。李奎勇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当年胡同里最不起眼的老实孩子,几年没见竟成了大名鼎鼎的小混蛋,连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老兵"们都谈虎色变。 使李奎勇感动的是,如今的小混蛋虽已成名,但他对李奎勇仍然象小时候一样尊重,还是一口一个勇哥地叫着。李奎勇是个讲义气的人,别人敬他一尺,他就还人一丈。他虽然对干部子弟怀有极深的成见,但仍然能和钟跃民交朋友,就因为钟跃民能尊重他。所以当小混蛋提出要他陪着到申区来"拔份儿"时,李奎勇没有犹豫,立刻就答应了。他没有想到,这一答应,几乎给他惹来杀身之祸。 两个穿军装的姑娘骑着自行车从路上走过,小混蛋轻佻地招招手:"嗨,小妞儿,过来陪哥哥聊聊……" 两个姑娘显然没受过这等侮辱,她们停下自行车骂道:"混蛋,哪来的狗东西,敢到这儿来撒野?" 小混蛋大笑:"你还真说对了,我就叫小混蛋,小妞儿,你连哥哥叫什么名字都知道?来,让哥哥亲一下。"他边说边向姑娘们走去。 两个姑娘见小混蛋真要过来,也慌了神,她们连忙骑上自行车:"你有胆量就等着别走。" 小混蛋停下脚步:"好呀,哥哥在这儿等你,快点儿来。" 李奎勇笑道:"真是个混蛋,我怎么都不认识你了?你小子以前可挺老实的。" 小混蛋望着远去的两个姑娘的背影说:"奎勇,你还记得吗?当年我瘦得象个猴子似的,咱们胡同里的孩子谁都敢揍我,也就是你老护着我,那会儿你正练摔跤,没人敢惹你,后来你们家搬走了,我还挺想你,晚上做梦还梦见你好几次。" "你现在可不一样了,倒退半年时间,谁知道有小混蛋这一号?现在可了不得,北京城谁不知道你小混蛋的大名?前两天我在朝阳门碰见一个过去一起练摔跤的哥们儿,那哥们儿还问我呢,听说新街口最近煽起一个小混蛋,腰里别把插子,见人就插,才一个月功夫就插了七八个了。" "没想到我现在有这么大名声?连朝阳那边都知道啦?好象我是疯子,见人就捅刀子,其实我不过是专插那些'老兵'。" 李奎勇劝道:"哥们儿,最近你可要留神,那个李援朝上次在你这儿栽了面儿,我听说他早放出话了,逮住你就要你的命,不是我说你,你最近干得有点儿出圈了,一连捅了好几个,连西城分局也在抓你,你还是躲躲吧。" "扯淡,谁干掉谁还没准儿呢,大院里的人就那点儿能耐,打架就仗着人多,一对一单练就熊了,我试过几次,甭管多少人,你上去捅倒一个,其余的跑得比兔子还快。" 一群身穿黄呢子军大衣,骑着自行车的青年来到路口,他们停下车,用无礼的目光将小混蛋和李奎勇上下打量。 小混蛋一见就来了脾气:"孙子,你照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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