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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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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晓琴想说“何必主动提出分手”,又觉得妹妹这么做也没错。依稀记得,她来的那年也是这个季节,短袖长裤,却又凉爽,花草树木最茂盛的时候。郁郁葱葱。车上人却少得多。那时过来是满满一车。平常回乡的人总是不多。总要赶上过年那阵,才是密密麻麻。广州也是大城市。另一个追梦人的乐园。冯晓琴知道,妹妹心底里是有些不服气的。没劝她,也没怪她,只当没那回事。竟是沉默得有些突兀了。对错那些,到这一步,也已不重要了。 “姐,走了。”冯茜茜从姐姐手里接过包,转身便上了车。冯晓琴手动了动,想要来个拥抱,见她这样,也只得作罢。看她一步步往后厢走,找到座位,坐下,倚着窗,说:“姐,回去吧。”冯晓琴摇头,示意等车开了再走。姐妹俩便一内一外地互望,也是断断续续,看几眼,停下来,往别处看。一会儿再聚拢来。冯茜茜又让她走:“姐,傻站着做啥。”冯晓琴依然摇头。又笑笑。两人望了片刻,冯茜茜忽地低下头,掩饰已经微红的眼圈,背过身拿起手机,佯装有电话进来。半晌才转过来,见冯晓琴站着不动,眼里隐隐有泪光,脸上却是微笑。一跺脚,“姐,你真的走吧——”尾声已是抑制不住的哭腔。 车子缓缓启动。冯晓琴跟着,举起两只手,交叉挥动:“路上小心。”她不住地点头,强自忍着,也报以微笑。当车子驶出站点,转弯那瞬,眼泪终于决堤而出。那瞬她想起前一日,与冯大年告别,桌上放着刚做完的齐天大圣,还未上色。竟是纯正的中国风,仿佛小时候看的那些连环画。他道:“二姐,原来《七龙珠》里的孙悟空是假的,《西游记》里那个才是真的!老头不借书给我,我还不知道!”他兴冲冲地,似是得了什么重大发现。她不禁好笑。 他向来忌惮大姐,在二姐面前则要放松得多。他说下一步打算把那些神话人物做成手办,红孩儿、嫦娥、蜘蛛精、托塔天王、昴日星官……“以前都是外国动漫里的人物,你也做,我也做,都做烂了。其实中国有那么多神话故事,人物又多又有趣,不做浪费了。”冯茜茜诧异这傻弟弟竟能说出这番话来,普通话还夹着家乡口音,眼睛都要放出光来。她真心替他高兴。他问她:“回去了,还来吗?”她道:“等你结婚时候来喝喜酒。” ——车子驶上高速时,她拿出皮夹,里面有一张姐弟仨的合照,早年在老家拍的。冯晓琴那时也才十六七岁光景,手里抱着冯大年,她梳着马尾,小学生模样,拉着姐姐的手。各自对着镜头。那时并不知道世界是如何的,一只脚还在原地呢。笑或不笑,眼神一望无余,直直到底。各人有各人的造化。这话着实不假。她看了一会儿,把照片放回皮夹。 苏望娣找了律师几次,都说情况不乐观,副镇长那边自顾不暇,葛玥舅舅更是落井下石,关键地方添油加醋。拖一个算一个的架势。葛玥父亲怪女儿,跺脚:“我是吃过他苦头的,你们真是糊涂啊!” 葛玥怀孕六个月,已有些显怀。顾昕一出事,离婚的事情搁在那里,不上不下。家里乱作一团,也没人管她。她便自顾自,每天上班下班,不论是家里人还是同事,见面都不多话的。她父亲怪她,她丢下一句:“他的事,我又不晓得的。”葛父一着急,话便说得重了:“你长这么大,到底晓得什么?你是人啊,又不是木头。”她母亲在旁边拦着。葛玥抬头,眼睛里一根根血丝,脸色白得骇人。却又全无表情。她父亲只好停下,不住叹气。她母亲做了几个菜,放在饭盒里让她带回去,“这阵子你婆婆也没空管你,你自己当心。实在不行回来住两天也好。”她没接,拿了包径直开门出去。 隔日,她去拘留所看顾昕。苏望娣起初不让她去,一是大着肚子不方便,二来也怕她对顾昕说些什么,都到了这步,原先便闹着要离婚,现在还不更是铁了心?家里也就罢了,那边若是你一言我一语说僵,连个劝解的人也没有,倒让旁人看笑话——央求再三,葛玥只是不理。便也只得由她。又说要陪她一起。葛玥只当没听见,“姆妈你帮我照看一下宝宝。”便出门了。 苏望娣苦着脸,看向顾士海。后者正在沙发上拿竹片编垃圾箱,巴掌大小,一套四种颜色。史胖子几日前托了他,做两百套,五千块钱。因此只要得闲,他便手上不停。苏望娣骂他没心没肺,为了赚钱连儿子也不要了。他却道:“昕昕出事,小葛怀孕,后面有的是用钱的时候,与其陪你一起担心,倒不如多赚点钱备用。”苏望娣一怔,这话竟不像他素日的风格。倒有些靠得住的男人模样。听他又道:“冰箱里有酸奶。”她问:“做啥?”他道:“是你喜欢的菠萝口味。早上去超市买的。”她又是一怔,也不知怎么接口。他指着手里的竹条:“年轻时候因为这东西倒霉,现在年纪大了,倒指望它来撑一把。也不晓得行不行。” 苏望娣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谁又指望你了?你不要感觉太好。”顾士海竹编的“十二生肖”,销路不错,店主与他商量,要长期合作,他大着胆子,把价格往上提了两成,谁知店主竟一口答应。他兀自高兴,那头冯大年泼他冷水,说人家卖出去就是几倍的价钱。顾士海也不介意,说我赚一点是一点,总比没有好——他自顾自地说下去:“总希望家里越来越好。”苏望娣朝他看,这老头一本正经说话的模样,竟是滑稽。也不习惯。脑子里蹦出个念头,这人吃错药了。一时百感交集。愣着不动,一会儿又想到儿子,抽抽噎噎地哭起来:“也不晓得昕昕现在怎么样了——” 顾士海瞥见她头上一块棉絮状的白色碎屑,伸手替她拿掉,谁知竹片竟缠在她头发上,她吃痛,“啊”的一声,他忙道“你别动你别动”,折腾了半天,笨手笨脚,扯掉她一大把头发,总算把竹片弄了下来。苏望娣火起,下意识地,手肘打过去,行到一半停住,因为今天这反常的气氛。以她粗线条的看问题的套路,亦能辨出一丝温情。夹在家里这阵低落到极点的氛围里,仿佛砾石中长出的一株嫩芽。再不济,总也是些慰藉。她坐着不动。茶几上一盘葡萄,顾士海摘了一颗给她,“你也不要太着急,还有我——”她打断他:“你有个屁用!”他叹气道:“你这人啊,就是太粗鲁。不肯好好说话,吃亏的是你自己。”苏望娣嘴里兀自咕哝着,瞥见他手里编了一半的小垃圾桶,竟还有个“湿垃圾”的标记。忽的生出促狭来,凑近了,“呸”的一声,葡萄籽不偏不倚地吐了进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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