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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她没回答。“阿嫂,换作你,你会怎样?你教教我。”同上次一样的声气。

  “我能教你什么?”冯晓琴苦笑,“——顾磊外面也没有女人。”

  “阿嫂随便说。想到什么说什么。”

  冯晓琴又点上一根烟。索性也不急了,里面坐着也没劲,亲友间敬来敬去,这种场合也不好放开,意思却又要到位,情绪半吊子,悲伤不像悲伤,欢喜不像欢喜。豆腐饭便是这么别扭。方才与茜茜坐在一起,听她说银行里的事,说最近做成一桩大单,“讲起来还要谢谢阿哥,”她指顾昕,“阿哥把他单位的业务介绍给我。”顾昕忙客气道:“自己人,小事情。”又对旁边的葛玥道,“喏,就是娘舅公司那桩。”葛玥哦了一声,眼里分明写着“初次听说”,嘴上跟着客气:“都是自己人,能帮就帮。”冯晓琴冷眼旁观,茜茜倒还好,顾昕应该是老婆在边上,稍有些局促。

  茜茜胆子忒大了些,不该这当口提这茬。倒像戏弄那男人似的。冯晓琴一直想找机会劝妹妹,这阵家里事多,倒耽搁了。其实那才是大事,处理起来也麻烦。自己妹妹,怕她受伤,也怕她被人骂。但怎么开口也是个技术活,便是亲姐妹,也不好横冲直撞的。冯晓琴前天说给她介绍男朋友,是真话,亦是试探,她倒不拒绝:“好的呀——”

  冯晓琴问她,是否一定要上海男人,拐弯抹角带到顾昕,“像他那样的上海男人,其实也没啥好,”还问她,“你说呢?”冯茜茜笑而不语。冯晓琴其实能猜到几分,妹妹是要强的个性,打拼不易,顾昕就像当年的史胖子,喝酒套近乎,揩点油,保单就签了。否则又怎会寻到他。依着冯晓琴的眼光,顾昕其实还不如顾磊,至少好弄得多,长相也谈不上帅,人又闷,真正是没啥优点。更何况还是已婚。妹妹脑子清爽,这方面冯晓琴倒是不大担心,跟男女感情那些不搭界。但顾昕是家里人,隔得近,万一捅破,女人总归更吃亏些。便是年轻恢复得快,终究要过一阵才行。

  “阿嫂——”葛玥看向她。

  她避过葛玥的眼神,不知该怎么回答。对这女孩多少有些愧疚。弱肉强食,那时候常把这话挂在嘴上,对着茜茜,还有冯大年。劝他们发奋。食物链爬得越高越好。长跑时牢牢盯紧前面人的后脑勺,才不会掉队。上海人是假想敌,就像顾清俞那种。跑过一个,便留后脑勺给后面人看。脸上表情俱是不管。前面后面都是。哭还是笑,只能凭想象。其实只是一个个人影,拉远了,更只是一个个黑点。别说表情,连是人是鬼都看不清。

  “我认识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她把她追求老公的经过说给我听。唱越剧,买他喜欢吃的零食,穿他喜欢的衣服,还给他织毛线帽子。她说,男人女人都一样,只要是人,就有弱点。我说,又不是打仗,还弱点强点呢。她说,要过一辈子呢,这比打仗还惊险,输掉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葛玥怔怔听着。冯晓琴说下去:

  “抓大放小。大事情把握住,小事情就让他去。”

  “什么是大事情,什么是小事情?老公外面有女人,这算大事还是小事?”她直直地问。冯晓琴思索一下,“你能看得过去的,都是小事,真看不过去了,那就是大事。”

  葛玥沉默着,“这是逼着女人都变成傻子。”

  “真到那一步,那就不是傻子了。你越不把他放在眼里,什么都看得过去,变傻的就是他了。不是你拿他没办法,而是他拿你没办法了。”冯晓琴瞥见这女孩怔怔的神情,即便此刻这样的情形,竟还是隐忍。换了别人,刚才饭桌上便扯头发扇耳光了。忍不住暗自叹息,劝她:“日子是为自己过的,其他人都是假的,别太当回事。”

  “越剧我也会唱,还会一点点沪剧。”她问,“阿嫂,你会唱什么?”

  “我只会唱黄梅戏。”

  “茜茜呢?”她又问。

  “茜茜什么也不会。她这人傻乎乎的,做事没长性,三分钟热度。”冯晓琴说到这里笑笑,加重语气,“——到底还年轻,什么都当成玩。”

  “把日子过得像玩,那是本事。”葛玥问,“阿嫂,茜茜有男朋友了吗?”

  “给她介绍过,没相中。”冯晓琴反问,“你手头有合适的吗?”

  “我找找看,”她停顿一下,“也让顾昕帮忙留心——茜茜喜欢什么类型的?”

  “高一点,帅气一点,热闹一点,最好不要是公务员,”冯晓琴对她道,“讲句笑话你别不高兴,茜茜以前跟我提过,顾昕阿哥那种类型,她是吃不消的,一起过日子要出人命的,不是她被他憋死,就是他被她打死。”她说完抿嘴笑。自知是有些矫枉过正了,在人家老婆面前提这个,倒像故意找晦气。但不说句表态的话,只怕这女孩晚上要睡不着觉。再者也是为妹妹考虑。冯晓琴心里忽然有点酸,便愈发做出开玩笑的样子,在葛玥肩上拍了拍,“拜托啦,十八只蹄髈我先准备好。”

  两人回到座位。客人陆续离开。顾士海兄弟站在门口送客。曲终人散的感觉,也是一桩大事完成。大厅渐渐空了,最后留下的,都是嫡系,聚拢来坐成一桌。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坐着。不知谁问了句“清俞几时再去新加坡”,顾清俞回答“还没定”。又是安静一阵,服务员上来收拾碗筷,乒乒乓乓。众人站起来朝外走,挽着肩,或是搭着手臂,这样的日子,是比平常更需要彼此扶持。有些脱力的。心里空荡荡,连说话都似是带着回音,盘桓几圈才出来,多了些沧桑感觉。

  出租车上,顾清俞收到施源的短信:“节哀顺变。”她回过去:“谢谢你送了花圈。”白天也是无意中看到,某个花圈上落款是他的名字,粗粗过了一遍,没见到人。他道:“小时候奶奶常做萝卜丝饼,我待在旁边看,揩了不少油。那味道,我现在都忘不掉。”顾清俞道:“小时候的味道,是记得牢些。”半晌没回音。把手机放回包里。心想发信息便是有这好处,想停就停。转向窗外,淅淅沥沥开始下雨,街景成了模糊的光影,一圈圈的,晕开。像泪眼望去的世界。这时手机振动了几下。是电话,施源打来的。

  “还没休息吧?”他问。

  “在车上。”

  “心情好点没?”

  “还好。”她停顿一下,“谢谢。”

  沉默片刻。他告诉她:“——我妈也没了。”

  她吃了一惊,“几时的事?”

  “就上个礼拜。前天大殓。”

  窗外的雨又大了些。雨刮器来回跳动,发出吱嘎的声音。她问他:“你在哪里?”他道:“不用来安慰我,我现在挺好。”她又问:“你爸呢?”他道:“我叔叔陪着他。”她一怔,“叔叔?”他道:“我爸的表弟,从加拿大回来。”她哦了一声。手指在腿上弹动几下,没忍住,“定位发给我。”语速有点快。他愣了愣,“什么?”她道:“我过来找你。”他道:“我说了,不用安慰——”她打断:“不是安慰你,是让你安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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