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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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茹二奶奶从枕头底下拿出几样翠首饰:“赵大夫,老爷子活不了几天了,真到分家的时候,我怕他们一个子儿不给就把我赶出去,赵大夫您是救苦救难的菩萨,我这儿给您磕头了。”说着真的跪下磕头。 赵大夫慌忙站起,虚晃着手拦阻:“千万别……您起来!” 茹二奶奶哽咽道:“您好歹带出点东西,我和冯妈以后还能活人啊!” “您起来,您快起来,我帮您带……”赵大夫说着把药箱打开,有底夹层,将茹二奶奶拿出的东西放进去,“……我……我给您写个收条。” 茹二奶奶忙说:“用不着,您我还信不过吗?……冯妈……送赵大夫。” 赵大夫嘱道:“这三剂吃了再看吧!别累着!别多想。” 茹二奶奶应道:“行!赵大夫您慢走……冯妈……送送……” 冯妈打着灯笼,赵大夫跟在后面,路过前院回廊大奶奶的门口,冯妈说:“大奶奶……赵大夫看完病要走了……” 大奶奶屋里半天没声音。冯妈正在愣怔,门无声地开了,大奶奶站在门槛里:“……是吗?哟!赵大夫走啊……瞧这大晚上的还给您添乱!老二家好点了吗?” “也没什么大病,无非是气虚,吃不下,睡不着。开了药了……大奶奶,您一向可好!” “我命贱没那么多毛病,好着呢!不留您了,没落东西吧?” “没有。”赵大夫平静地说。 大奶奶话里有话:“拿好了东西。冯妈照着点路。” 灯头上结了个大大的灯花,屋里便更显幽暗。那只断了爪的尊在桌上摊着,佟奉全拥着被子在炕上坐着,二奎头缠绷带站在一旁。两个人都盯着那只残破的尊。 “二奎,你睡去吧!”佟奉全说。 二奎陪着小心:“爷,您先歇了吧……我给您吹灯!” “等等,我再看会儿……二奎,你要是不困,坐我脚底下,说会儿话。” “爷……您说吧,我听着。” “二奎啊……三天前,刚得这玩艺,咱是什么心气!你,我是不知道,哎!爷我进进出出在街上走都带着风呢!心气高啊……指着这玩艺挣了钱再盘个铺子呢!光宗耀祖,娶媳妇的事儿都想过了。不怕你笑话,晚上我醒都是乐醒了,好东西,算是酬济咱了,可转眼枪顶着脑袋上了,没地儿讲理去呵,豁着命把东西要回来了……它又成了这样,三天里我是水里火里的天塌地陷地过来的,这不是活炼人呢吗……” “爷,怨我!” “你怎么又说这话,怨谁不怨谁的说这话有什么用,没用了,没用……我看着这玩艺想悟出个理儿来,不悟出个理,怨人怨己都没用……浅薄啊……二奎,不怕你笑话,这么个经历千年而不毁的东西,一个浅薄的人为名为利的心,怎么压得住它,它不毁了还等什么?!活该我小人得志,喜形于色,我没见过钱,我他妈的活该!”佟奉全说着使劲抽了自己几个嘴巴子。 二奎慌了,伸手拦住:“爷!爷您别这样!” “别拦着我……我打自己两下我心里痛快!” “爷!这事怨沈掌柜的,他作局撅人!我找他去?”二奎说着,就弯腰抄家伙。 “二奎!给我站住,不怨人家……人家作了局,你往里钻,那是人家的本事,要怨就怨自己……这东西都毁了,咱再悟不出这个理儿来,咱更对不起它一千年的灵性了……有本事,你再把他撅了!咱这一行的,找人拼命算什么本事,打掉牙咽肚里笑着说不疼才是本事!长见识吧,把东西撂下吧,吹灯睡觉。” 夜路人稀,范世荣躺在街上的墙角里。得了信的莫荷跑过来:“哥,您这是怎么了……谁打的你,找他们去……!” “别去,不碍人家事……”范世荣一把拉住她。他的嘴和脸都给打伤了,啪地朝地上吐了一口血水。 莫荷顿足:“不碍谁啊,碍着我了,我找去!” “你别去,你别管,先给我颗烟卷抽……” 莫荷赶快给他开烟点火:“哥……家里窝头都给您蒸好了,咱吃不起席,咱不吃行不行,咱吃窝头就咸菜求个平安行不行!” 范世荣抽着烟,又显出十足的大爷派头:“吃窝头,我是吃窝头的脑袋吗……凭什么就该我吃窝头,跟你说莫荷,咱家远的不提,五年前,前门外廊坊八条,半条街是咱家的买卖,天天的鱼翅、鲍鱼端上来吃一口撤下去了,就说我穿的衣裳吧,无冬立夏的换不过来……怀里边24K金的劳力士小洋表挂两块……走起来咯崩咯崩的闹心,不喜欢了摘一块送人,吃窝头,你哥我天生就不是吃窝头的主儿……莫荷,你是没赶上……让你跟着我受罪了,你哥可不该是这德性的,早晚一天,哥我再发迹了,我让你穿金带银,一人使七个丫头。” 莫荷扶着范世荣站起来:“哥!不说了,您这话我心领了……风太大,咱快回家吧。” 阳光暖暖的,范世荣呆坐在一张小凳子上晒太阳,身子不停地晃悠着。对面一辆汽车停下了,司机显得很着急,下车开盖鼓捣,鼓掏了半天,弄得满头是汗。范世荣半眯眼半磕睡地看着,最后停止晃悠,从凳子上下来,穿街过去,两手筒着看着,自言自语:“欧斯玛璧,1903的。” 司机以为是个叫花子,厌恶地说:“闪一边去……” 范世荣只当没听见:“加的谁家的油啊……亚细亚的油出不了这事……您一定加的是‘膀子崔’的油吧……里边有脏东西把油管拔下来吹吹就好了……” 司机奇怪:“……你怎么知道?” 范世荣说:“这路美国车,别克、库力思、道济、雪佛兰,旁太克司都玩过。” 司机又问:“您是修车的?” 范世荣瞪他一眼:“什么眼神啊……买回家开着玩的!你这类欧斯玛璧开过三辆……” 司机边听说话边把油管吹好了,上车,发动,车着了。 范世荣上手把人家的车盖盖上。又说:“听我的没错,加油的毛病,燕南汽车行的油也对付,要铅皮筒,整筒原装的好,买家去,没了加。保险又方便……又不闹毛病。” 司机望着他:“这位爷……” “您客气!现在没人把咱当爷看了……”范世荣说。 “您原来是干什么的,咱不细打听了,我这儿有半块钱,您拿着,别嫌少!” 范世荣害怕烫手似的:“不要!不要!都是玩车的怎么还论上钱了,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司机手一弹钱飞过来,范世荣没接,钱掉在他脚前地上。车开走了。 范世荣看着地上的半块钱,手依旧筒着,身子往下半蹲不蹲地看着。正在犹豫,一只手伸下去捡起来了。 范世荣着急了:“哎!干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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