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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第十三章 换个活法

  周蒙从江城火车站一出站就看到了小宗——他怎么来了?

  小宗拎起带轱辘的旅行箱说:“下午给北京打电话才知道你今天回来,你嫂子接的,她不知道你的座位号,不然我就进站了。”

  “不是让你回来一定先给我打个电话吗?”小宗端详她明显不快的脸色,“怎么了?在火车上吐了?”

  周蒙勉强点点头。

  “那你现在能坐车子吗?”

  “可以,我就想快点儿回家。”

  “累了?”小宗低下头,不自觉间握住了她的手。

  他也许是情不自禁,周蒙只觉得害怕。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怕,她害怕他的柔情。

  如果小宗没有妻子……

  如果小宗没有妻子,她更不敢招惹他了,连他握一下她的手都受不了。

  如果连他的身体都接受不了,又怎么接受他的感情?

  不过,因为有了感情,慢慢地接受身体,也是有可能的吧?

  如果此时小宗真的,突然,没有妻子了,她也许会嫁给他的,可那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怯懦。等周蒙开学以后,小宗中午再去四中就找不到她了,下午也一样。小宗不是笨人,他知道周蒙是有意避开他的。

  他没有再去找她,那一段小宗也确实忙,忙得脚不沾地骑着摩托车满天飞。他老婆对家里的装修不满意,一是没有铺木地板,二是没有标准的婴儿房,春节前就闹着重装,只因为工人都回家过年了,实在抓不到人才作罢。现在,年过完了,小宗不敢再拖。老婆给小宗下的死命令是一个月内必须完工。这当然很不讲理,小宗又不是包工头。不过,女人家又兼是怀着孕的女人家,不讲理都不能算过分。结束两地分居住到一起后,小宗老婆又不嫌他话多了,正相反,她嫌他话太少,老质问他:“你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

  想什么?以前几乎天天见,小宗没想过,他天生是个心思单纯的人。现在老见不着,他开始想了。想来想去比来比去,周蒙就是比他老婆善解人意。

  从另一方面看,应该这么说,所有的老婆都不可能是善解人意的。

  寒假没休息好,一开学周蒙就觉得疲劳了,每天课上到下午的时候,整个胸腔都感觉往下陷,非常诡异。更诡异的是,就这么累,她都没有病倒。

  好在班级管理上正轨了,几个小干部很管事,她可以稍微偷偷懒。早读不再是每天都去看着了,下午没课就早早回家。周末她一向是睡觉,李越几次周末打电话来约她玩她都推掉了,不趁周末补觉,平时上课哪来的力气?最长的一觉周蒙一气睡了十八个小时,醒来头都发晕,张口就叫妈。

  她小时候就是这样,夏天睡完午觉,魇着了,醒来就会喊妈妈。

  有个人陪着是容易过得多,比如小宗。

  只是爱一个人,实在不是因为他对你好。

  天气一天天暖和,开始穿清爽的衬衫了,晚上不再盖棉被,把腿伸到毛巾被外面也不会感冒。春天的风好像一段光滑柔软的绸子,可以当衣服穿。

  周蒙记得仿佛看过一幅题名《春风》的油画,画的是一名少女在春风中微闭着眼敞开长衣。一个熏风徐来的早晨,她突然醒了,窗纱轻摇鸟声唧啾,唤醒记忆的是气息,清新柔和、万物复苏的气息。周蒙端端正正坐起来,把脸埋在被子里,哭了。

  她哭得很大声,她没有办法忘记他,她现在终于相信他不要她了,可她没有办法忘记。而她又是那么明白地知道,再也不会有人那样爱她了。

  “落花时节又逢君。”即使再见他,也是多年以后,物是人非。

  多年以后,她确实再见到了他。

  不知道是一个人过日子还是怎的,周蒙越来越小心了,她每天早上出门走到楼下,例必再上楼一趟,打开门查看一番煤气水龙头,还有阳台的门窗是否已经关好。其实每一次她都毫无遗漏,可她就是不能放心。锁门也是这样,要再推一下,证实确实锁好了。

  然后是钥匙。周蒙在语文组最著名的笑话是“丢钥匙”。每次她都是自己吓自己:“哎呀,我的钥匙丢了。”同事们头也不抬,只管批自己的作业,都知道,过一会儿,小周必然会如释重负地说:“啊,找到了。”小周来了有半年了,她家里的情况同事们逐渐有所了解,她本人不大提也可以理解,女孩子一个人住谨慎点儿是应该的。

  李越往语文组办公室门口一站,里面的老师们就向她看。李越今天一身男装打扮,黑西装白颈花银袖扣,指间夹一支加长的“万宝路”。

  学校里少见这般时髦出色的人物。

  “李越姐姐。”周蒙迎了上去。

  李越亲热地揽过她。

  “蒙蒙,上完课了吗?我请你吃饭去。”

  “我请你,我今天刚发工资。”

  “下次,下次你再请我。”

  好长时间没看见周蒙了,李越禁不住细细地打量她。

  她瘦了,不是憔悴,是属于女性的优雅的瘦削。

  李越清楚记得两年前的蒙蒙,那种少女的风姿,面孔圆圆的,皮肤像揉了光似的透明,五官特别稚嫩,好像还没长成还有待商量,脸上没有一根线条不是柔和的,一对标准的杏核眼,不知道是因为黑才显得特别静,还是因为静才显得特别黑。

  当时报社的女同事们私下议论,一看到李然这个小女朋友,就觉得自个儿老了。走到哪儿李然都拉着她的手,像怕把她丢了似的。

  李越清楚地记得陪李然去挑戒指的那个冬天,那天风很大很冷,可是因为要给自己心爱的人买戒指,李然脸上一直有一种暖意。

  正是中午放学的时候,不时有学生冲着周蒙喊,“周老师,再见。”周蒙点头微笑。像个老师样儿了,李越心里感慨,她和小宗都担心过,怕周蒙太脆弱了抗不过去,现在看来,是他们过虑。你在周蒙的脸上找不出一丝伤感的皱纹,人瘦了,视觉上似乎长高了。

  以前,以前她就是个洋娃娃。

  “李越姐姐,你这身西服真帅。”

  在“荣华鸡”快餐店一坐下,周蒙夸道。

  李越一本正经地说:“我危险了,越来越喜欢穿男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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