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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旦她轻盈的身影完全消失,李然立刻后悔了,留给他的夜晚至为空虚、无比漫长。周蒙蹑手蹑脚地走进她八平方米的小北屋,妈妈早就睡了。夜静得透明,她没有开灯却拉开了窗帘,今天晚上月亮好大啊!她忘了看看,窗外,月下,还有一个人等待着她的身影。

  她看到的是在她的身畔,在透明的夜色中,晶莹的花朵摇曳盛开,丁丁东东的乐声由远至近,当她扬起手臂轻轻一转,就像在一场舞会后,卸下华服的公主。

  这是她初次盛开的夜晚——哪怕明天就枯萎都是值得的,哪怕他骗她都是值得的。

  他居然吻了她,在丢开她一个多月之后。男人怎么会是这样?周蒙以前认为懂他才会爱他,此刻,她突然聪明起来,爱他又怎能懂他呢?人家讲爱情是盲目的,也就是说,爱情是瞎的,当你真的爱上一个人你就看不清他了。

  令她稍感遗憾的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可是,爱,还需要用语言来表达吗?爱如果有语言的话也是身体语言。

  这个夜晚对李然来讲更为躁动不安。他该有小半年没亲近过女孩子了,禁忌之后再度打开异常的刺激。蒙蒙是不解风情的,她不知道她的过分敏感会令男人发狂。可是李然知道,他知道她会非常美好的,柔软得水一样化开。

  比受不了她的敏感更甚的是他受不了她的目光,从最初,他掂着球杆缓缓转过身去的瞬间,她的目光,单纯而强烈。她为什么那么深情地看着他?又为什么好像带着一点绝望?

  他爱她吗?不如说,他能不爱她吗?

  周蒙夜不成寐,当晨曦刚刚打开第一层夜的面纱,两只早起的小鸟就在树上吵闹,一朵淡紫的牵牛花颤悠悠地开在窗前,它原有一个更美丽的名字:朝颜。

  很久没有这样早起了,周蒙做好早餐,才叫母亲起床。

  她母亲的反应直截了当: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们家的人都不习惯身体接触,周蒙就不记得母亲抱过自己,但今天早上,她热情地拥抱了一下母亲,简直把她母亲吓坏了。许是刺激过度,像方德明女士那样精明的人也要等洗漱完毕,喝下半杯茶才醒悟过来,一连串地发问:周蒙,你昨天晚上几点回来的?又是那个高中同学吗?几时约他到家吃顿饭?他学什么?家里是不是部队的……

  幸亏周蒙已打扮好了,她冲母亲笑笑:“妈,今天晚上回来告诉你,我上学去了。”打开门她就往楼下跑。走出楼道一抬头,周蒙看见一个人,因为不能置信她愣在了当地。——真的是他呀,嘴里衔着根烟,斜靠在楼前那棵玉兰树上,看着她笑。

  李然还是第一次看她穿长裙,裙子很耀眼,天空才有的那种柔蓝色,腰身细细的,裙摆宽阔垂感良好。可是,更耀眼的是她脸上青春的美色,眉目清秀,嘴唇花瓣一样鲜艳。说实在的,昨晚他还没意识到她有这么好看呢。而且今天,她的目光出奇的宁静,啊,因为他已在掌握中,她不紧张他了。李然也放心了,她要老那么要死要活地看着他,他可有点儿受不了,他们是恋爱,又不是上演什么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两个人很自然地手拉手,蒙蒙并且开始挑剔了:“你有多久没理发了?”

  “三个月,半年,忘了。”好嘛,这就管头管脚了。

  “对了,你有多大?”

  “二十四。”

  明显失望:“可我的理想是男朋友至少大我八岁。”

  “我看起来显老。”

  她斜睨一眼,算是放他一马,接着问:“血型?”

  “AB。”

  “啊,性格模糊摇摆不定。——星座是哪个?”

  “不知道。”

  “生日呢?”

  “10月21日。”

  莫大遗憾似的,周蒙说:“记住,你是天秤座,也是我最不喜欢的一个星座。”

  “为什么?”

  乌溜溜的黑眼珠在他脸上悠来悠去:“甜言蜜语,冷酷心肠。”

  “真的?那你还跟我好?”

  她好像没听见一样,松了手,跟他拉开一步远,文静地向对面走过来的一位中年妇女问好,那中年妇女一对火眼金睛只管在李然身上忙。周蒙心中暗笑,管保不到中午她妈妈就能得到准确情报。精仪所是个大所,可是,所里这些人,好像都是彼此的近亲。

  李然把周蒙送到学校,自己回报社点了个卯。他去会计室领了当月工资,加上各种补贴、奖金一共是1032元,尾数照例存在会计那儿。李然这段比较穷,他刚买了个8000多元钱的镜头。当记者的都有外快,不过他拿到的红包不能跟李越比,李越是摇笔杆子的。李然,按他自己的话说还是凭手艺吃饭,他可以揽到各种私活,包括广告和淹了街的艺术摄影,还有为各种文艺团体里渴望一夜成名的小姑娘拍照。没银子的时候李然干过,来钱也快。可挣这些碎银子有什么意义?太琐碎了。

  琐碎比穷更可怕,琐碎会毁掉一个男人的尊严。

  从报社出来李然去邮局取两笔稿酬,结果有一笔还因时间拖得太长被邮局退了回去。稿酬不无小补,但和投入是不成比例的。张讯劝过他:你就拍点儿静物,要不大美人也能发,满世界的乱跑什么?劳民伤财。可对李然来讲,最享受的正是满世界乱跑的过程,有一部电影他没看过,可他记住了电影的名字——《边走边唱》。边走边唱,意思挺好。

  并不是天真,总有一天,生活会逼人而来,不过逃得一时是一时。

  看看时间还早,李然决定回宿舍补一觉,昨天晚上他根本没睡着。因为心情太愉快,李然暂时忘掉了男性尊严的问题,他现在得好好挣钱了,不管大钱还是小钱。如果他想娶老婆,如果他的老婆是个漂亮女孩,如果那个漂亮女孩是蒙蒙。

  十一点半,李然准时来到女生宿舍门口,站在指定的那棵紫藤树下。正是下课时间,一拨一拨的女学生回宿舍,现在这些女大学生都不背书包,每人捧一摞书和笔记,上身笔直,眼睛只看天空。然后,他看到蒙蒙。

  她从一个大下坡姗姗走来,有风吹过她浅蓝色的裙摆。她也看到他,宁静如水,那瞬间的动与静,在李然心中留下清晰的底片,多年以后一次又一次从记忆中洗出。

  周蒙远远就看见站在宿舍门口紫藤树下的李然,这一次,她不会再认错人了,不是背影。仿佛是为了配合她此刻的心情,耳边,罗大佑那首《恋曲1990》从空中慢慢走来,真是美丽。“听这首歌,”她笑语如花,“这一个月我天天听,每一次听,我都想,什么时候你才能来到我的面前。”这大约是李然听过的,最美丽的话语。

  她手中的书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就在这人来人往的路旁,他俩紧紧拥抱。片刻,两个人低着头分开。

  李然先把掉落一地的书捡起来:“蒙蒙,别回头,都在看我们呢。”

  “我要把书放回宿舍。”

  “不用,我帮你拿着。——想去哪儿吃饭?我可饿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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