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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孟勇敢面对着床上坐着的徐晓斌,像屋里根本就没这个人一样。他脱下军装外套,扯开被子,准备睡觉了。

  徐晓斌说:“孟勇敢,我们谈谈。”口气很平和,但听起来却没有商量的余地。

  孟勇敢一屁股坐到床边上,弯下腰来,身子前倾,双手交叉在一起,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徐晓斌开始晓之以理:“我知道你很痛苦……”

  孟勇敢打断了他,摆了摆手说:“你不用说这些没用的,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说事吧。”

  徐晓斌像被釜底抽薪了一般,熊熊燃烧的火,一下子熄灭了不少。

  奶奶的!这种事,能就事论事地直接说吗?不晓之以理地开导你,你能从那牛角尖里爬出来吗?可惜,这场谈话的主动权现在掌握在这个小子手中,他不愿听你这些没用的废话,他让你有事直接说事,其潜台同就是:没事拉倒,大家睡觉!都等了大半夜了,哪能就这么只说一句没用的废话,就睡了呢?这肯定不行!还得硬着头皮往下说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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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晓斌说:“事情是明摆着的,现在说谁对谁错都没什么意义了。我这么说,绝不是为了袒护我老婆。说实在的,这件事她做得的确很过分。坦白地说,我的确事先就知道,我也阻止过,但你也知道她那个人,上来一股劲头,我的话管用吗?她能听吗?其实,说实话我也是提醒过你的,而且不止一次地提醒过。我也试图把这事告诉你。你记不记得我多次问过你和东方的事?也暗示过你,可你跟我说过一句实话吗?每次说到你们的事,&都给我打哈哈,打马虎眼,是不是?当然了,现在说这些都是废话了,说了也没什么意思了。勇敢,我就直截了当地说说我对这件事的看法吧。本来,我是打箅劝劝你的,劝你箅了吧,说点天涯何处无芳草的废话。但现在我改主意了,我有新的看法了。我看这唱东方大概就是你孟勇敢一直在等待的那个女人,她大概就是你命中的爱人。既然是这样,你就服从命运的安排,去追求吧!追求你自己命中的爱人,追求你自己一生的幸福去吧!其实,追求的本身,也是一种幸福,是一种很幸福的体验,这是我自己的体会。

  谁说过程不重要?谈恋爱谈恋爱嘛,谈的就是一个过程嘛!依我看,在感情问题上,过程有时候比结果更重要!体味过程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幸福。连追求过程中的痛苦,也值得将来去回忆,你说对小对?至于说那个玩笑,你就不要往心里去了。她俩的确没有任何恶意,这点,我以我的人格和我们之间的友谊做保证!许兵那个人,你也了解,你说她是那种别有用心、不怀好意的人吗?东方那个人,相信你也了解,否则你也不会喜欢她。你说她可能是故意伤害你的人吗?她俩就是那种没心没肺的人,觉得好玩,觉得有意思,就那么干了。而且,她俩也的确没把你当外人,才开那种玩笑的。许兵她如果不是跟你熟成这样,她是不会随便开这种玩笑的!这点你是应该清楚的。勇敢,我们是好朋友,好战友,我不愿失去你这个朋友,也不愿看到你如此痛苦。我支持你!支持你去追求自己的幸福!我很愿意看到你美梦成真,那样的话,咱俩不但是战友和朋友,还成了亲戚呢!成了你们老家说的那种一担挑了呢!”

  孟勇敢坐正了身子,在月色中望着对面床上的徐晓斌,嗓子嘶哑地说:事情都过去了,一切都结束了。我没有命中注定的爱人!我这种人,压根就不应该异想天开地追求什么爱情!爱情那玩意儿,哪是为我们这种人准备的呢?”

  徐晓斌一下子不知说什么好了,或者干脆就是说不出任何话来了。月光下,他定定地望着对面有些模糊的孟勇敢,不相信这么没自尊、这么没自信的话,竟然会出自如此自尊、如此自信的孟勇敢之口。这一刻徐晓斌明白了,这次打击,对孟勇敢不仅仅是伤筋动骨了,简直就是毁灭性的了!要不然,他也不会是这种万念俱灰的,子。徐晓斌小心试探着问:“你是去东方那儿了‘?”孟勇敢说:“是,我是去了她那一趟,我们把话都说开了。”徐晓斌又小心地问:“怎么叫说开了?怎么说开的?”孟勇敢说:“说开了就是说开了呗,怎么说开的有什么重要的?她明夭就要回上海了,不会再来这里了。”

  徐晓斌大吃一惊,声音都高了:“明天就走?这怎么可能呢?”孟勇敢说:“这怎么不可能呢?她票都买好了,明天早晨头班的飞机。而且,她人已经走了,住到外边的旅馆去了。”

  徐晓斌说:“真是胡闹!她怎么能连个招呼也不跟我们打呢?”孟勇敢还在护着她:“她大概给你们留了封信,你们会看到的。”徐晓斌还是很不髙兴:“这个人,怎么能这么办事呢?真是不懂道理!”

  孟勇敢还是替她说话:“你别责怪她,她也很难过,她是哭着走的。”

  徐晓斌说他:“你为什么不拦着她呢?为什么不给我们打个电话呢?”

  孟勇敢不说话了,身子又探了出去,头又低了下来,双手又交叉了起来,半天没有动静。

  月光下,孟勇敢像一幅剪影,孤单而单薄。他突然又咳嗽起来,而且越咳越厉害,止都止不住。突然,他“呕呕”地吐了起来,胃里什么也没有,吐的全是水。水从他嘴里喷涌而出,像关不住的水龙头。

  徐晓斌被吓住了,他愣了片刻,光着脚从床上蹦下来,踩着孟勇敢吐出来的水,声音都有点变了:“你怎么了?你哪不舒服吗?我们上医院吧?去看看吧?”

  孟勇敢抬起头来,徐晓斌看见他脸上有两行眼泪。徐晓斌知道,这两行泪水,绝不是呕吐带出来的,是它们自己流出来的,它们来自孟勇敢敏感而内尊的内心深处。因而,这两行热泪,在惨白的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澈,格外触目惊心。

  出租车上,坐在后排座匕的唱东方热泪长流。外边是车水马龙的繁华,里边是泪流满面的痛苦。司机从后视镜中同情地看了后边一眼,体贴地关上了收音机,让她在后边安静地哭泣。

  唱东方的脑子是麻木的,她似乎并没有想什么,眼睛里这止不住的泪水,是从哪来的呢?而且她的心明明也是麻木的,好像也没有什么痛苦和难过的感觉,可这长流不息的泪水,又是为谁而流的呢?

  唱东方觉得自己的尊严扫地了,被孟勇敢像垃圾一样,不知踢到哪里去了。唱东方还在心里笑话自己:你哭什么呢?你一个没有自尊心的人,有什么可哭的呢?

  自从那次分手,她再也没有见到过孟勇敢。不,还是见到过的,而且不止一次,是五次,她记得清清楚楚,她趴在窗台上,整整见了他五次。

  每天清晨出早操的时候,她都会肌在窗台上朝下边看,连队出操的队伍会从她的窗前经过。她就是这样,见到过他五次。虽然都没有看清楚,因为跑步的队伍总是一晃而过。即便是这样,她也感到很满足。因为她从来都没有认错过他,总是一眼就能把他从队伍中认出来,这令她有幸福的感觉。

  唱东方箅是领教了孟勇敢的自尊和倔犟了。他再不接她的电话,也不回她的短信。再后来,他的手机干脆就不开了。宿舍电话好像永远都占线,因为永远都是忙音。喝东方猜想,宿舍电话没有放好,不想让别人打进来。唱东方还试图在门前堵他,她知道这里是他去食堂吃饭的必经之路。怛奇怪的是,她却一次也没有堵到过他。她心里好生奇怪:难道他成神仙了,还能不吃饭了不成?

  今天晚饭前,唱东方又站在楼门口等他,手里还拿了一封信,写给他的信。结果还是没堵上他的人,好在信是派上了用场。她让他们连的文书,务必把这封信交给孟分队长,而且一定要在看《新闻联播》前交到他手上。

  信是这样写的:孟分队长,我明天一早的飞机,我要走了。我找你有事,请务必来一趟。否则,八点以后我去连里找你。

  门被轻轻地敲响了,唱东方的心跳加快了,她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又照了一下镜子,见镜中的人儿除了有些消瘦,依然美丽动人。她又抿了抿嘴唇,让口红更均匀些,这才放心地跑去开门了。门外站着军容严整的孟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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