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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


  “孟烦了,你干嘛不早点弄死你自己?!”

  我在死啦死啦和我共用的防炮洞里,我用望远镜看着对岸。我有一种仇恨的眼神,尽管其实在对岸日军做完了掩蔽工作后,我什么也看不到,南天门看起来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看不出里边隐藏着几千个枪口和几十个炮口。

  除了山顶那棵已经被改成永久工事的巨树现在看起来像个妖怪。

  郝兽医:“烦啦,你真不去啊?”

  我头也没回就给顶了:“我要一个人待着。”

  老头子走了。不辣几个又现身:“烦啦。你女人住哪儿?”

  我干脆话都不回了,忿忿地瞪着他们。不辣们终于顶不住了。

  蛇屁股:“不说就不说嘛,还想光顾下自家人生意。”

  我瞪着那帮家伙消失,迷龙和他们不一伙,但从防炮洞外跑过时冲我拍了拍屁股。死啦死啦身后跟着狗肉,丫探了个头进来瞄我一眼。

  死啦死啦:“不去拉倒。”

  似乎安静了,但最后一个进来的是阿译,而且进来的最正式,也穿得最光鲜,整一整自己,用一种同样光鲜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光鲜,而羞涩。

  我:“人模狗样子,过得去。滚吧。”

  阿译便高兴甚至感激地冲我点点头,去了。终于安静了下来,我有点儿恍惚地看着这凌乱还渗着霉气的洞子。

  发了饷,就有很多人想进城,唯一能去的只有禅达。死啦死啦和迷龙是的一定要去的,出自告人或不可告人的目的。不辣和郝兽医们是要去的,他们是绑作一堆的人捆子。阿译也是要去的,尽管一脸要和初恋情人约会的操行,但傻子都知道,他隔段时间就得去向唐基汇报炮灰团劣行。

  我在壕沟里晃荡着,在留守的兵眼里,我是这几个时辰的最高阵地长官,对我自己而言,我是一个魂不守舍的不知何去何从的瘸子。老炮灰都走了,对着一群新炮灰,我觉得我是一个人。我希望通往山下的路断成天堑,我所在的地方成了孤峰,我一个人在孤峰上老死。

  我指指这个,戳戳那个,让一帮好好坐那偷懒的瘪犊子玩意起来排队立正,把某个家伙的领扣系到一个勒死他的地步,踢几个屁股,拿棍子敲打某个人的钢盔,赶着人把枪位从甲处搬到乙处。

  没两小时就发现高估了自己,这要是孤峰,我准已经操了锄头,填一条通往外边的路。我受不了新来的炮灰。他们当对岸的杀手真是我们让他们看的受惊兔子,当子弹打在身上只带走一块肉而不是小命,以为只要带着枪拉屎就会永远不死。

  我只是一个人,我从没试过一个人。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我现在已经不像个阵地最高长官了,我窝在交通壕里,我周围蜷了一帮什么都像就是不像兵的兵,我在打击他们士气兼之散布谣言。

  我神气活现地敲打着满汉的盔,让他经常要提一下又遮往了视线的盔。

  “挨过枪吗?”我扔着一发七九二子弹玩儿,“当打在你身上还是这么大个?傻的。——通——”

  我把那发子弹杵在泥蛋的胸口。泥蛋震了一下,一屁股坐在地上。

  “躲不开。别想躲开,它比声快两倍多。进去,肉撕开,撕得很开,连血管带肉,带神经。呼,带走一大块,它走了,你的肉想合上,合不上,撕烂了。这是好的,没打在骨头上。打骨头上它就在你那一百多斤里打旋,转着圈,开出一条道,打胸口的子弹也许就在肚子里才找到。打脑袋上,进去,——通——,然后出不去,就在脑袋里打转。——柔柔柔柔——,好几圈,这里边的东西被搅成糊……”

  那帮乡下人的脸被我吓得煞白,无论如何,这带给我一种怪异的快乐。

  泥蛋:“怎么跟别人说的不一样啊?”

  我:“他们说假话,我说真的。这还是好的。这是步枪,轻的。重机枪,空空空空,那东西是泼子弹的。别指望就挨一发。通通通,它能推得你从这撞到那。你被打烂了,你也撞烂了。赶快看,哧,你拿枪的手轻啦,整条,撕走啦……”

  一片煞白的脸中一张最煞白的脸:“……真的吗?”

  我:“当然真的,知道为什么打仗总有那么多失踪的吗?烂糊啦……你怎么就回来啦?”

  我跳了起来,一群人中间被吓得最惨的一个是我们的督导阿译。

  阿译:“没人。”

  我:“唐基不在?”

  阿译:“嗯。”他反过味来:“我找副师座干嘛?”

  我:“得啦得啦。一个肚子里的蛔虫,谁身上的虱子是个公母都瞒不过。”

  阿译忽然表情怪异地看着我,而我也发现了我在相当亲切地拍打着他。

  阿译:“烦啦,你这两天怪兮兮的。”

  我:“小太爷从来就是天生异相的。”

  阿译:“我的意思是说……”

  泥蛋在那边可着劲大喊:“王八蛋!”

  我吓了一跳:“干什么干什么?”

  满汉愤怒地:“鬼子那边骂我们!”

  我:“骂什么?”

  满汉:“八格牙路!”

  我:“没想法。请他们吃隔夜屎。”

  阿译:“对对!”

  我没心思参与这种永无休止的骂局,沿着交通壕走开。满汉乐颠颠地赶回去开骂阵。阿译犹豫了一下决定清高,他跟着我。我想离阿译远点儿,因为我忽然觉得那张小白脸让我看着亲切。

  阿译想离我近点,因为他忽然觉得我这张小白脸让他看着亲切。

  我想刚才的几个小时里,阵地上的我,去师部的阿译,都发现一件事,我们一直是一群人,从来没有试过一个人。”

  我都从交通壕钻回一线战壕了,阿译还锲而不舍地跟着,我拿着望远镜冲对岸看,他也假模假式地看着。

  泥蛋满汉那一伙在那边哇哇地跟对岸骂着,有时国骂,有时地方话,西岸那边有时日语,有时夹生得不得了的汉语,于是东岸也有时汉语,有时掺上夹生得不得了的日语。

  “罗圈腿!小矮子!”

  “该死的!”(日语)“田鸡腿!萝卜头!”

  “垃圾兵!”(日语)“小东洋!连茅坑都抢的叫花子!”

  “我们给你带来死的觉悟!”(日语)“竹内连山上了山,带个联队屎克螂!老子一炮干他个球,统统滚作驴粪蛋!”

  西岸沉寂了一小会,他们听得懂“竹内连山”四个字。

  再杀过来时便是夹生的中文,“无头的小鬼叫虞啸卿!冤死野鬼全是他的兵!竹内队长的狗是健太郎!噬完他的胆嚼他的肝!”

  我们这回静寂了,大概都被小日本居然用中文编骂词儿给吓住了。

  我呸了一口:“无聊。”

  阿译:“文理不通。”

  我:“东西两岸,统统的撑的。”

  阿译:“十三点。”他还要给我解释:“十三点就是捣浆糊的傻瓜嘛。”

  我:“两边都十三点。那你就是个十四点。”

  阿译便立刻警惕地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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