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影视原著 > 我的团长我的团 | 上页 下页
一一九


  迷龙说:“开了门就看着啦!”但那位就是不开门,倒是从小窗里探出个小镜子,看了看折射,“没事的。”迷龙还在跳踉,“咋会没事呢!完啦,没进气啦!”冷黄脸冷口气地说:“你把他架起来,走两步,气顺过来啦,就好啦。”

  “出气都没啦!”

  “你听我的啦。要还好不了,我开了门来救。”反正迷龙要的也是把门赚开了再说,而且豆饼的扮相坚强到我们都能以为他死球了,于是迷龙就哼哼唧唧把豆饼架了起来,“你说的啊。你说的。”连拖带架走两步,豆饼挺听话,连活气也没半个。

  迷龙叫唤门里的人,“你看看!开门来救啊!”冷黄脸说,“这拐角空气不好啦。你往那边再走走,那边清爽。”于是迷龙傻呵呵地把豆饼又架离了院门几步。冷黄脸说:“好啦。”

  迷龙噼噼啪啪打着豆饼的脸颊,“好啦?半点儿气没有啊!”

  “好啦,那不是我家地啦,也就不关我家事啦。真死好假死也好,人离了原地就做不得数了,敲竹杠的连这个也不懂吗?”冷黄脸笑起来不像笑,阴恻恻地叫人生气,“北方佬儿,打秋风要先盘出身的。我老爷在禅达治死个人救活个人跟玩似的,那是从前刑房大太爷似的人物。来这玩儿?你连我这条看门狗都玩不过。”

  豆饼被迷龙撒手扔在地上,也真坚强,愣还装着死。迷龙哇哇地跳脚,“开门!老子要打狗!”冷黄脸冷笑,“军爷,当兵的,要不看你那身皮,早给你们虞师座递张片子办啦。是我们老爷一向说,危城积卵,戎马不易。”

  “叫你们老爷出来!”迷龙说。冷黄脸说:“老爷不希罕住这,老爷有九处宅子,这是最老最破的一处。”迷龙哇哇大叫着就往上冲,我相信他能把门冲开,那也就绝对违禁了。我发了个手势,我们一拥而上把他往回拖。冷黄脸便哼哼:“不少军爷嘛。我家连片日本花布也没得,就不劳烦各位进来清剿了。”

  迷龙大叫:“我整死你!整死你!”

  我们可劲地把他拖离那道门。

  我劝迷龙:“再闹就送人把柄啦!”

  丧门星连连说:“海阔天空,海阔天空。”

  不辣这会儿显出聪明来,“早栽了啦。一开头就栽了啦。”

  迷龙挣着,冲着那张冷黄脸跳脚,“老子就是要住这儿!”冷黄脸,一个脏字没有,但就能把你气死:“我相出你是个马路牙子命。住马牙子去,军爷。”

  “你说的!”

  那边也绝对是个老硬茬儿,我猜他混的时候迷龙还穿开裆裤:“我说的。你吃喝拉撒睡全跟外边路上,一年,宅子给你住。”迷龙就跟我们嚷嚷:“给老子拼床!”我劝他:“浑什么呀?他坑你呢!一个丘八,点卯操练,行军打仗。一年?一星期就把你砍在这了。”

  “你们不砍,我也烂在这啦!”迷龙自己叮叮当当地拼床。

  我就只好擦汗,“兽医,他这病有得救吗?”

  郝兽医也擦着汗,“绝症。”

  迷龙就在马路牙子上叮叮当当地拼那张床,我们一窝蜂的。有的帮忙,有的捣乱,多少个三心二意地架不住一个一意孤行的。我想起豆饼来,轻轻踹了脚,“起来啦。”豆饼就睁了眼,“迷龙哥?”

  “死着吧!”迷龙说。于是豆饼就继续地死着。豆饼还搁那儿死着。我们早已经懒得再劝了。我们坐着站着靠着,看着那荒唐一景:迷龙早已经把床拼好了,于是路上架了一张偌大无比的光板床,床上躺一个世界上最固执的傻瓜,大马金刀架了些破烂儿,似足雨果笔下的愚人王。我们七嘴八舌地疏导迷龙这条早已淤死的河道。迷龙老婆问他:“你要怎么才下来呢?”

  迷龙说:“看门狗把门开了,请老子进去,老子就下来。”

  郝兽医劝说:“人家不在啊。人家进去了,你跟门洞子较劲。”

  于是门里的冷黄脸就吆喝了一嗓子,“在啊。正泡茶喝呢。老爷赏的普洱。床上的军爷要不要口?”

  迷龙一点儿不客气,“要啊!来口!”

  于是小窗里递出杯茶来,“明人不做暗事,老家伙痰多,刚往杯子里清了清。我出来混的要把话说得清楚。”

  迷龙就对他老婆吆喝:“去给我拿过来。缩头乌龟都把话说得清楚了,你就要跟人说个谢字。”

  我们看着迷龙老婆去门洞里把那杯茶接了,我也真服了她,平静得很。

  迷龙老婆没有忘了说谢。

  冷黄脸说:“好说。千年王八万年龟,我还谢他给我祝寿呢。话说好了,我的东西由他砸。可这里一瓦一石。连我这臭皮囊都是老爷的。两汉子放对不能祸及旁人,他喝完了不兴摔杯子。”

  迷龙躺着说:“废话啦!我又不是娘们。摔什么杯子?”

  冷黄脸说:“爽快。那今天晚饭我请啦,青龙过海汤,火腿炒饵块,你爱吃不?”

  “我不挑食啦!”

  “那我就升火做饭去啦。相好的别走,咱们慢慢耗。”

  “天塌下来我也就死在你家门外。”迷龙说。

  我们看着冷黄脸打窗洞里消失,而迷龙的老婆给迷龙端回那杯茶,迷龙直脖子一口喝干把杯子好好地给人放在旁边。

  郝老头一副开了眼的表情,“小泼皮碰上了老无赖,真是绝症。”

  我判定:“老无赖赢定啦。”

  “几句话就给迷龙钉在这,还一砖一瓦都碰不得。他不过就晚饭多加点份量。”不辣说。

  丧门星:“唉,江湖中人。”

  郝兽医结论:“绝症。”

  迷龙老婆说:“各位叔叔伯伯,迷龙的弟兄,谁能带宝儿到周围走走。每天这时候他都要到处走走的。”

  郝兽医便猛拍脑门,“唉呀是啊!小孩子小孩子,怎么让小孩子看这景啊?”

  没轮到他,一直很默默的阿译默默站了出来,“我去。”

  迷龙老婆牵着雷宝儿的手交给了他,阿译对雷宝儿挤一个心事重重的笑脸,“叫叔叔。”

  “嘟嘟。”

  阿译也不知道那算是什么,牵了雷宝儿就走,走之前看了看大马金刀把自己架在床上的迷龙,“迷龙,人活一口气,不是喘气的气,是志气之气。以残躯立大业……”

  迷龙瞪着眼。“我叫你来干吗的?”

  阿译便噎在那里。

  “去。”迷龙说。

  阿译便牵着雷宝儿,郁郁地去,他往我们没走过的前路走,一直消失于我们的视野。

  我们坐着,看着,没刚才那么连吆喝带损的火爆,因为现在只迷龙老婆一个在说迷龙。

  “我要是说宝儿和我,从跟你过在一起,就觉得很好,比以前好多了。也没用?是不是?”

  “没用。

  你们觉得好也罢。坏也罢,我一直就这熊样。啥也没做过。还把你们赶大街上去啦。我现在做啦。我们那旮的男人最不喜欢的就是熊样。”

  “就这么做啊?”迷龙老婆问他。

  “这会我就这点能为,就这么做。以后我能为大点了,就那么地做。那是以后。我是粗人,只说这会。”

  “你很厉害的。我第一眼就知道。”

  “你这么说我心里特宽。”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