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影视原著 > 我的团长我的团 | 上页 下页
一〇九


  我们不知道要做什么,我保证死啦死啦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但是我们中仅有的一点——或者该说两点的不一样,就被驱逐出我们的世界。

  外边是个连狗肉也要担心变成炖狗肉的凶悍世界。

  于是我们恢复记忆了,死啦死啦曾被我们当作最可恶的人,不是空穴来风。

  已经入夜了,我们还在沉默着,泥蛋和满汉也被带累得以一个折磨腰子的姿势一直立正着,而迷龙的家里早已消失于淡淡的夜色。

  死啦死啦在狠狠打击了我们之后开始觉得有必要说一些振奋的话:“兵力和装备很快就会得到补充,我以人格担保。”

  我从嘴里“扑”的吐出一个怪音,因为某人的人格。

  “因为有一个有人格也有资本的人,以人格向我担保。”死啦死啦看了我一眼,确保我不会再搞什么怪动静,“而你们,跟补充兵不一样,我们是从缅甸那个鬼雨林里一起同生共死打过来的。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记得吗?”

  记得,怎么不记得。可那不表示我们要号哭吧?于是我们半死不活地哼哼:“记——得。”

  “跟在那里一样,再来几千人,这里的二十三条都是我的指挥部。”死啦死啦手一划又划个圈子,把我们全圈在里边。觉得还不够,又强调和纠正,“还不止,你们都是我的心腹。”

  他的二十二个心腹一起悻悻地瞪着他。

  这家伙在师部学了坏,学会给自己找心腹。手段低劣之极——唐基绝不会对着所有人嚷嚷你们是我的心腹,那形同没有心腹。

  阿译的虚衔转实现在明白不过,监视,以及牵制,但连阿译也被他叫作心腹。

  而死啦死啦此时正对泥蛋和满汉大叫着,因为那两个神情怪异地看着他。“你们以后也算我团里的啦!你们也是我的心腹!”

  他吓得那两乡下人赶紧立正了,便很得意冲我们转过脸来。“现在咱们有二十五条啦。”

  “是啊。排座。”我说。

  然后他猛拍了一下脑瓜,甭管我们恢复没恢复,他已经从迷龙家人给我们带来的沮丧中恢复过来,“我会忘了正经事吗?我不会忘了正经事。”

  不辣讽刺道:“你有正经事吗?”

  “杀虫,消毒。进去,泡着!”

  我们一个个脱了。把衣服扔进一只汽油桶里,把自己泡进另一个桶里。

  稀释之后的药水仍然非常辛辣,我们被熏得泪水直流。

  迷龙阴郁地出来,我咬着牙进去。

  我们想念过他没错,但现在我们回忆起他是一个疯子。我们浸进药水里,让想念和着寄生虫一起被药水杀死。

  第二天早上飘起了雨。禅达的雨下起来像是雾霭,很烦人也很缠人,狗肉寞寞地站在院子里看着自己打湿的脚爪,而怪异的哨子声在其中尖锐地穿越——那绝不是军队常用的哨声,比那个更加难听和刺耳。

  打盹的满汉惊得差点儿没摔在自己拉着的枪上。然后连忙地立正。

  我们各屋的房门都没动静。只有郝兽医开了一下门,然后又被我拖了回去。

  不辣骂道:“他妈的!拿个一分钱买来的哨子都能把人吵死!”

  于是那家伙仍站在雨地里,可劲儿吹他那个哄小孩子的,泥烧的,花花绿绿的哨子。我们都不出来,他戳在一直吹到帽檐像屋檐一样往下滴答水。

  我们去领装备和补充兵那天正在下雨,这里的雨下起来冷死人,真正的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一桶冰雪水。

  连我们也很难不想起不知在哪个屋檐下栖身的迷龙那家人。

  没了老婆的迷龙凑我屋来了,阴郁地在墙边靠坐着。我正把郝兽医拖回来。外边雨地里死啦死啦终于离开。

  郝兽医有点儿过意不去。“这不像话。他怎么说还是个团长。”

  “那是师里拿他逗着玩呢。跟弼马温一个意思。”我说。

  郝兽医说:“他要说声违令不从军法从事,你们不还得出去?”

  “那他就输啦。迷龙。小太爷今天让他淋出肺炎。”

  迷龙没搭理我。

  他管得我们挺死,这几天我们别再想自由进出,但靠的不是军令,而是……用我这些年早混了的不知道哪地方言来说……跟你逗咳嗽。

  隔壁的蛇屁股哀叹:“又回来了啦。拿家伙啦。”

  我这里也看见那家伙又站回了刚才站的地方,拿了一口锅,拿了一口铲。

  “做和尚了,玩敲钟啦。”我说。

  隔壁的不辣敲着墙回应:“敲他脑袋也不出去。”

  但是那家伙不用敲的,他拿铲子在锅上狠刮,那种不堪入耳的声音入了人耳便直刺脑仁儿。我们掩住了耳朵,连一向沉静的狗肉也对着他大叫起来。

  那家伙边刮边说:“我没事啊。我可以刮到这锅漏了,漏了还更难听。”

  他又开始刮。而我们捂着耳朵冲出去。

  我们瑟缩着踏过湿淋淋的禅达,收容站已经被我们掀在身后,我们的队列也已经湿淋淋了。

  死啦死啦在我们侧前吆喝,狗肉在我们的侧后冲我们低吠,这样看起来我们就更像犯人,“挺直啦挺直啦!今天有个师座要看你们,养养他的眼,让他觉得对得住派下来的好枪!”

  我们就更瑟缩了,反正他不会军法从事,甚至不会抬起脚来踢我们。

  其实打过南天门那样一仗后,我们都明白他这样做是为什么。我们想不明白的是我们为什么这样做,炼狱早已趟过,最惨的仗早也已打过,凭什么又是我们?

  在将出禅达的时候,我们这个湿淋淋的队列就全都看见了那对母子。

  迷龙的老婆湿淋淋地蜷缩在屋檐下,用自己的躯体同时做了雷宝儿的挡雨墙和被子,所以我们只能看到雷宝儿半颗被母亲手掌遮护起来的小头。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