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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我不在树上,我和一组人倒伏在丛林中,卡车和火炮的残骸之间冒充死人。

  我被命令扮演战死在缅甸的同袍之一,这是美差,不用爬树,胆子大的甚至可以睡觉。可我一直瞪着林梢上的天空,惟恐我真的死了。我一直觉得我已经被那辆日本坦克杀死了,现在是我不知所谓的躯壳在游荡。

  迷龙怕被忽悠死,我同意。晕忽忽冲上我第一次的战场时,我立刻明白一件事,我唯一拥有的只是我的生命,我如何支配它,是个巨大的问题。我肯定世人怕的不是死,但支配自己的生命是每个人的渴望。

  我仰天躺着,看着树上的死啦死啦做了一个手势,然后连我也听到枝丛沙沙的轻响:衔尾的日军斥候终于出现。

  我们开始对那些只知注意林外的大路,而对身边的树梢和尸骸毫无防备的日军射击,步机枪、手榴弹、刺刀,死啦死啦相当阴险地只管用机枪攻击队尾,把日军的退路封杀。

  顺利之极,溃军一直的无所作为是我们最好的掩护。日军的斥候从此学会不再出现于我们的视线。

  最后两个日军逃跑,我们想要射击却无法射击,因为那个烧他四川弟弟的云南佬拔出他的砍刀冲上去拦住了我们的射界,我们看着他在狂奔中劈翻一个,第二个跑得赛兔子,但云南佬真是只打雷不松嘴的王八,他几乎追出我们的视野。

  我拿枪瞄着,我枪法还可以,可以把那个一直被云南佬叼着尾的日军干掉。

  死啦死啦拦住我,“别打。别打。我看他能跑多远。”

  于是云南佬一声不吭把第二个砍翻了,然后一溜小跑回我们正在收队的队形——于是我们回归我们的大队。

  我们草草收拾了这里的战场,并打算离开。死啦死啦赶上了那个云南佬儿,他也并不是个喜欢向人表示赞赏的人,但他也从不掩饰好奇,“叫什么名字?”

  那个云南佬儿像我所见的山民一样耐劳,背着三支枪和一把刀也看不出疲劳,“董刀。”

  死啦死啦瞄了眼那家伙背上的刀,有点儿哑然,“那个……那你弟弟懂啥?”

  “董剑。”

  “……砍过很多人?”

  那位就有些赧,“……这是武术啦……没砍过人,第一次砍。”

  面对着一个全无幽默感的人,死啦死啦只好挠头,顺带说些全无意义的话,“回头就要回四川了吧?”

  “嗯哪。”

  “好走。”

  “嗯哪。”

  我很高兴看到死啦死啦被人闷得没话说,而死啦死啦也意识到,则不怀好意地看我,我立刻瘸开了。

  董刀走了很多次也没走了,就跟着我们混。除了洗澡,他都背着他老弟的骨头,几个小时后,我们叫他丧门星。

  这次伏击让两百多溃兵加入我们,即使溃兵也有强弱,强弱以日军斥候是否敢惹为衡量,于是第二天又有两百多加入我们。

  当终于到达中缅边境时,死啦死啦已经有了近千人,考虑到我军的编制一向内虚外空,可以说他几乎拥有了一个团。

  我们这群伏击归来的人终于赶上了大队,先赶过迷龙的那挂子鸟人,然后是我们大队人马的队尾。迷龙那帮子人频频地张望我们,而我们尽量不去看他们。

  死啦死啦又开始跟拉在队尾的人嚷嚷:“别拉一个!你后边要多一具路倒尸,恭喜啦——你老兄离路倒尸就又近了一步!”

  三米以内,我姿势难看地随着死啦死啦瘸往队首。

  除了他的团,他还拥有了一批死忠,一群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又没打过多少仗的年青人——不,绝不包括我们,我们已经踏过太多个战场,一次次从尸堆里爬出来的人不知道什么叫作忠诚。

  死啦死啦看着路边的那块碑,上边标示着离中缅边境还有若干公里。他转过身来听着隐隐的炮声,炮声似乎在后边追赶。他身边簇拥着一群拼命让自己显得铁血一点儿冷酷一点儿的大小孩儿。

  我不知道虞啸卿是不是真死了。但我看见又一个虞啸卿,只是我们不想做他身后的张立宪何书光们。

  我尽量不看那帮小子,只是把望远镜递给了死啦死啦,并指了一个方向。

  死啦死啦冲着那个方向,在遥远的被我们抛在身后的山峦之顶上看见几个小小的人影,他们大概也在看着我们,枪刺上飘着小旗——那是终于学了乖的日军斥候。

  双方都鞭长莫及,死啦死啦也就懒得再看他们,“到你认得的地方了吧?”

  “前边那座山就是中国的山,因在西南边陲而称南天门,下了南天门就是怒江,有一座桥叫行天渡,过行天渡就到了禅达。”我特意停顿了一下,“我们来时的地方。”

  “也是我来时的地方。”说完,他开始冲着大家们嚷嚷,“别拉一个!就快回家了!铁拐李们,拐起来!”

  绝大部分人都已经走得快和我一个德行了,于是我们振作精神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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