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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四


  4.钱塘县衙门。日。

  米河跪伏在地上,面前是一对狗耳,哮喘不止的顾琮在大发雷霆。顾琮:“大胆米河!本官念你初出茅庐,不善为官,特请六位德高望重之老农为你开讲重农务本之学!可你……人耳不带带狗耳,将那六位朝廷楷模戏弄得颜面扫地!你……你可知犯下的是什么罪么?!”

  米河抬起脸:“顾大人说错了!该由米河来问你,在此大旱救灾的紧要时刻,让朝廷命官不去为百姓找粮找水,不去运赈粮开粥厂,不去收葬路尸、安抚流民,却去坐到凉棚里,听人闲说农事!这,犯下的又该是什么罪呢?”

  “你!”顾琮抖着手指,“你一个小吏,稻不会种一棵,地不会垦一垄,农谚不会说一句,拿着什么本钱为朝廷办差?本官出于好意,要让你懂得农事之重,也好实心当差!可你,狗耳代听,目无良师,结果做出的是些什么事来!——本大人让你找木匠造水车,造出一架来了么?非但没有造出一架,反而擅作主张将那运河大堤上的水车都撤了!本官为保田中余苗,命人运水浇灌,可你竟会同高大人,将运水之村民遣散回家,以致那田苗全都枯焦而死,断了灾后收粮保命之源!凭此二条,本钦差就可摘你的脑袋,更不用说这狗耳代听的死罪了!”

  米河:“顾大人不会摘米河的脑袋!因为,顾大人为官四十年,从未忍心摘过人的脑袋!”

  顾琮:“本大人正想从你开始!”

  “不会!”米河一笑,“顾大人是口狠心慈的人,米河早就看出了!”

  顾琮硬着脸:“对你不可心慈!你的这对狗耳,差点将本大人活活气死!本大人今日定要罚你!”

  米河正色:“顾大人,惩罚之事,可日后再说。米河在此长跪,是为着求你一件事!一件事关朝廷千秋功德的事!”

  顾琮冷声一笑:“朝廷的千秋功德,也是你这种不正经的儿戏之人能想到的?”

  米河:“顾大人!可知那六位老农此时在干什么?”

  顾琮:“还用问,此时正在授学!”

  米河:“今日一早,钱塘县衙门大小官员,还有米镇镇长、镇吏、巡捕,乃至里甲长等数百人,都被叫到禹山上去了!”

  顾琮:“这正是本大人的意思!”

  米河:“这么说,六老农在禹山之上放火烧山、开山种粮,也是你顾大人的意思?”

  顾琮:“六老农每到一地,授教各方官吏开山种粮之法,继而推广、民间,实乃为国广积粮粮之策!此次来浙江,就是专程来广传此策的!”

  “顾大人!”米河一脸忧虑之色,“禹山邻近运河,如今烧尽了山上柴草,裸露表土,若是再开掘挖松,遇到大雨后,那山土必向下方而流,涌入运河不知几千万解!浙江境内山峦丘冈众多,本是运河蓄水之源,要是如那六老农所授之法,都剥去山树山草,那么,何用几年,这为大清国输漕粮、运百货、载兵船、灌农田的三千里运河,在浙江之段必将被泥沙所淤,河底必将耸然齐岸!河床无存,且不说运载顿失,那涝灾之年的洪水又何处可家?洪水无家,天下岂不便成了鱼鳖之乡!——顾大人,难道这可怕之景,你没有想到过么?”

  顾琮震惊:“这……这就是你要说的千秋功德?”

  米河:“对!保山就是保土,保土就是保水,保住了水土,就是保住了运河,保住了运河,就是保住了苍生社稷!——眼下这保山之举,不就是千秋功德么?”

  顾琮:“你求本官帮你保山?”

  米河:“正是!米河求顾大人立即赶往禹山,制止那六老农的愚蠢之举!”

  顾琮背着手,踱了一回,道:“本官任过河道总督,治过黄河泥沙,知道河槽淤塞、河底高昂之弊,你说的这些,似有几分道理!可那六位农官,是朝廷表彰的楷模,所到之处,更是有百官千吏迎送之荣,本大人贸然将他们请下山来,失礼且不去说它,要是让这六位农官哭到京城,告我顾琮轻慢蔑视之罪,这就……”

  “顾大人!”米河大声道,“大人若是真为了保下运河百年无虞而获罪,后人在青史之中将会如何评说?”

  顾琮一震:“说下去!”

  米河:“请顾大人撩起官袍下摆,让米河一看!”

  顾琮怔了怔,将袍摆撩起一角,露出补丁累累的内衣。

  米河:“米河曾听说,顾大人身上的百袖之衣,扔在路上也无人去捡,此时能亲眼见到,米河感佩至深!顾大人素以古名臣为鉴,自然知道那些留传青史之士,都是将固穷为做官第一要义!然而,米河以为,破衣之内若是缺了一根硬脊梁,那么,这身固穷的破衣如何能被支撑得住!”

  “起来!”顾琮摆了下手,脸上浮起了豪气。米河从地上爬起。

  顾琼:“蹲下!”米河没动。

  顾琮:“知道本官是怎么到的浙江的么?”

  米河:“坐着车马而来!”

  顾琮:“不,不是坐,是趴!本官的这几口哮喘,非得趴着才缓得过气来。——明白我的意思么?”米河点了点头,蹲下了。顾琮趴到了米河背上:“累不了你!本官的一身骨肉,还不如一身衣冠重,不是么?”

  米河直起腰,掂了掂,没想到顾琮竟然轻成这样,心里陡然一酸:“顾大人,你让我想起了我父亲病重之时!”

  顾琮:“不对,你父亲不如我,他没有让人驮着的福气!”

  米河:“去哪?”顾琮大声:“禹山!”

  5.米镇一条临廊街。日。

  两只黑蚂蚁在一只小小的手背上爬着,一根草棍在撵赶着蚂蚁去驮一粒饼屑。蚂蚁四下乱跑,怎么也不跑往饼屑边。

  玩着蚂蚁的是小梳子,她盘腿坐在石栏上,边抖着草棍边骂着蚂蚁:“犯贱!喂你们食你们不吃,不喂你们,你们到处找着吃!”

  “小梳子!”从桥上下来一人,老远就喊。小梳子回头,笑:“小刀子!”小刀子怀里鼓鼓的,用手紧紧抱着,笑着跑到小梳子身边,问道:“小梳子,垂着脑袋在想谁哪?”

  小梳子:“想你!”

  小刀子:“想我干吗呀?我又不是米少爷!”

  小梳子:“你以为我想你这个人哪?别做梦了!我想的是你怀里的东西!”“你真不笨!”小刀子从怀里掏出个饼递上,“给!”小梳子:“哪来的?”小刀子:“是高大人让我送到米少爷家去的。高大人说,米少爷家也已经断炊好几天了。”

  小梳子:“忙你什么呀!饿死他们才好呢!”

  小刀子:“这么心狠?谁惹你了?”

  小梳子:“谁也没惹我,可谁都惹了我!——你看,惹我的人又来了!”说着,拼命将饼子往嘴里塞。

  小刀子回头看去,吓了一跳:一群衣衫褴楼的外乡流民沿着廊街拥了过来,见店进店,见屋进屋,像是打劫的绿林好汉。小刀子想起自己身上的饼,急忙装做肚子痛,抱着肚蹲在地上,哇哇地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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