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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零


  杨杉冲方宇胸口左右开弓,毫无章法一通乱拳,方宇不闪不躲,任由被打,低头死扛。最后她把小样往方宇怀里一推:“你不是要跟他走吗?走哇!你俩都给我滚,滚得远远的,爱上哪上哪儿去,我不想看见你们!”

  哀大莫过于心死,一个母亲伤心至极就是放弃。方宇再没勇气在医院待下去,离开是唯一的致歉;小样走不了,无论接下来是疾风迅雨,还是数九严寒,她都必须承受。

  杨家人闻讯集中到医院,钱进来从全麻苏醒过来,高齐第一时间给他做了知觉测试。当高齐走出病房,不用抬眼就知道老老少少几个女人目光聚焦在自己脸上:“检查过了,状况和我预计的差不多,两臂和双手逐渐恢复知觉,可以撤掉呼吸机自主呼吸,但下肢……没感觉。”

  杨杉的心往深不见底的地方下坠、下坠:“哪儿以下?”

  “还要再看,休养几天再拍个片子,那时就能清楚了,可能是胸,好点就腰以下。”

  “你是说,腰以下肯定不行了?”

  “临床上可以肯定,因为影像学上早就显示清楚了。”

  杨家一片静默。

  “别灰心,位置不算太高,将来通过康复训练,做到完全恢复上肢活动功能,甚至借助步行仪重新站立,也不是没有可能。进病房看看他吧,人别太多,别让他多说话。”

  “他要问起,怎么对他说呢?”

  “他逐渐恢复知觉,瞒不了太久,你们自己看选择一个什么时机告诉他合适。”

  郎心平:“咱们商量一下,谁进去跟他说?怎么说?”

  杨尔:“最好先别说真话,能拖一阵子是一阵子。”

  杨怡:“我也这么觉得,现在说可能对他打击太大。”

  杨杉摇头否决:“你们不了解钱进来,不可能瞒住他,我进去跟他说。”

  生命里总有一些这样的时刻,肝肠寸断,可必须挨过。在青春遭遇前所未有的灾难时,钱小样有了一些前所未有的感受,例如:自己突然间失去率性而为的权利,想望风而逃,却必须迎头而上。她的意识想狼奔豕突、觅个地缝钻进去、永不露头,脚步却亦步亦趋,跟随母亲来到父亲床前。

  杨杉伸手握住钱进来手,对他微笑:“感觉怎么样?”

  “没感觉,算好?还是坏?”

  “妈、大姐、二姐、青楚她们都来了。”

  “这是给你爸的待遇啊,我这出回马枪,把她们惊着了吧?”

  “别贫了,大夫让你少说话。”

  “那不可能,我人死了,嘴还动呢。”父亲看见女儿脸上有种素未谋面、极其陌生的怯懦,不敢近前,“闺女,你站那么远干吗?别怕,我现在想打你也打不了。”

  小样心先一松,为父亲苏醒后依然故我的玩笑;随即却抽得更紧,他知道自己状况后,还能风格不变、一直乐天下去吗?

  “怎么个情况,你们娘儿俩跟我说说吧。”

  “颈椎5、6节骨折、错位,伤到骨髓,给你做了颈椎复位固定手术,给脊髓减压,手术很成功。”

  “那为什么还是动不了?杨杉,你在我腿上掐一下。”

  杨杉不动。

  “小样你,快,使劲掐我一下。”

  小样挨不过去,掀开被单,在他腿上敷衍一下。

  钱进来眼神黯淡下来,一声叹息:“什么感觉也没有。”

  小样反过来握住父亲:“爸你看你手劲儿还那么大,估计掰腕子我还赢不了你。”

  “净挑没事儿的地方说,你这叫避重就轻。样儿,你是护士,爸也不是医盲,疼和麻都不可怕,怕的是没感觉,对吧?脊髓损伤不可逆,对吧?”

  答案显而易见,但此刻“对”像被从字典里抹去一样,小样死活吐不出它的音。

  “手术效果比预想好,医生原来担心状况会很糟,结果你两臂和手都没出问题,说不定过一阵子腿脚很快就能逐步恢复。”

  “媳妇,咱两口子一辈子直来直去,你一兜圈子我就能看出来,直说吧,我下身以后还能动吗?”

  “高齐说情况还挺乐观,以后即使有些部位活动不便,也可以通过复健……”

  “明白了,就是瘫了。”

  “爸,就算腿脚暂时动不了也没什么,你身体素质好,只要坚持复健,肯定能恢复,以前电视里不总介绍一些瘫了又重新站起来的人嘛……”

  钱进来拦腰斩断女儿的话:“安慰词儿留着以后再用,我现在不愿意想这事儿。高齐在吗?让他给我打针能睡觉的药。反正动不了,躺着胡思乱想还不如睡呢。”闭眼闭嘴,把交流的门反锁。

  高齐只能依言行事,以这种方式度过这样的时刻,让所有人在阵痛间获得片刻喘息,是目前最好的办法。杨杉被郎心平带回家强迫休息,杨怡、杨尔姐儿俩躲进厨房,背后议论钱家一夜间的变故。

  杨尔:“大姐你说,咱家是不妨男的呀?你看赵志华走得早,李博怀也和我离了,就剩一个独苗儿钱进来,又这样了。”

  杨怡:“别瞎说,咱爸算正常生老病死。”

  “那撑死把老太太刨除在外,咱仨还是妨。没准我离婚还救了李博怀一命,天哪!那青楚小样霹雳不会也……”

  “你别乌鸦嘴,回头再传到周晋耳朵里。”

  “你怕他因为这个不要青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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