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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这怎么回事,我的天呐,有什么话起来说,这孕妇哪能跪呀,这不胡闹么,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其他几个人听见书房里嚷嚷,也都赶过来。红艳!三个人一齐叫出声来。刘红艳一挥手,示意他们不要说话,带泪给二琥磕了个头,二琥更觉慌乱,一个劲儿说孩子你快起来,快起来。刘红艳带泪说:我今天也是带着未出生的孩子求妈,妈要不是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二琥一时也没了主意,只能说好好好,我答应,我答应,你快起来。庆芬只是哭。倪俊傻了,不知道老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红艳小姨连忙把红艳扶到沙发上坐着,又在身上盖上一块毯子。红艳这才淅淅沥沥说:妈,你也看到了,我们在这边是完全没指望了,养老的一个房子被人夺了去,现在人身安全都成问题,我又是独生子女,现在就这一个妈,如果我去了北京,妈一个人在这边怎么能行,我昨天晚上一晚上没睡着,死想活想,也想不出来怎么办,我怀着身孕,也没有这么大的能耐,我想来想去,只有求妈,只有妈能帮我。等过几个月,我生下孩子,少不了要人照料,我只能求妈同意让我妈也跟着去北京,照顾孩子也好,打理家务活也罢,总归能相互照看着点,也能有条生路,妈如果要不同意,媳妇我也只能一头撞死在这儿。

  红艳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二琥一来心也软了几分,二来当着众人的面,她到底也不好再拒绝显得自己如此不近人情,再说红艳肚子里还有孩子做人质,吴二琥不同意也得同意。她顿了几秒,就笑着说:你这孩子真是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还值得这么哭哭啼啼的,来北京好啊,大家伙热热闹闹的,我看行。红艳破涕为笑。庆芬和红艳小姨对望,也笑了。倪俊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几个人高高兴兴起床,吃了饭,又收拾了收拾,下午的时候,便派倪俊去车站买票,一行人准备启程回京。

  全家人都南下了,老倪一个人在家,每天除了上班就是遛弯,要么就是坐在八楼的控制室里跟黄猴子扯淡。黄猴子最近似乎小赚了一笔钱,老倪推大堂回来,看见他正对着厕所的镜子摆弄自己的衣服,领子一会儿立起来,一会儿又放下去,手表一会儿戴在左手,一会儿又换到右手。老倪进了厕所,揪了他的领子一下,打趣说:行啦,给你个龙袍,你都不像太子,还瞎捯饬什么,还不赶紧上楼去看看,回头别出什么岔子。黄猴子一本正经道:话不是这么说的,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臭咸鱼也有翻身的时候呀,楼上好着呢,大白天,能有什么岔子,也没表演看。老倪忍不住想笑,说我就看你怎么翻身吧,做个小保安,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话不要这么说嘛,老天有时候也会眷顾我们这些人嘛,关键要找到发财之道。黄猴子嬉皮笑脸说。老倪把拖把往门口后面一靠,拉着长调说,哼,生财之道,你要有生财之道,也不至于现在还娶不到老婆了。黄猴子刚想辩驳,外面进来一个人,一边走,一边解皮带。黄猴子一见有些面熟,那人背对着老倪,老倪没反应过来,以为黄猴子搞鬼,哧了一声。黄猴子还是一副怪相。那人被惹恼了,他对黄猴子说,你什么意思,搞什么鬼。

  没,没事黄猴子有些尴尬,你挡住了镜子而已。那人一转身,正好迎面撞上老倪,两人一抬头,都吃了一惊。哥那人叫了一声。

  心情不好的时候,倪伟强总是会来明月七星大酒店的咖啡厅坐坐,这里是他和周琴第一次约会的地方,后来几次见面酣战,也都是在这座酒店。但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哥哥倪伟民。

  你怎么在这儿?伟强问,你不是说你在家政公司做中介?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做保洁吗?倪伟强只是随口一问,有些关心,有些好奇,但老倪听起来,却仿佛有种侮辱的意思,他的自尊心被刺痛了。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老倪冷冷的。因为倪俊的事,老倪有些生伟强的气,原本那气已经平息了许多,但如此这般的一个遇见,就仿佛火上浇油,老倪的怒气一下更大了。我在这儿工作,养家糊口,怎么着,丢你面子了?

  伟强见伟民口气有些不对,压低声音说借一步说话。倪伟民放下抹布,穿着卫生衣就往外走,伟强跟在后面,说要不去咖啡厅坐坐。老倪说:不习惯。说完径直朝酒店外面的假山水池走去。伟强只能尾随。

  长久以来的不满和不得志,让伟民在面对成功的弟弟的时候,忽然变得很强势,就好像他的不幸,完全是弟弟造成的,即便不是这样,最少也是弟弟的成功使得他显得更加不幸。有什么话,说吧。伟民冷冷的。伟强说:也没什么,没想到你在这儿工作,我可以帮你找一份好一些的工作。伟民狠狠踢了一下水池,说俊俊的工作不也是你找的么,现在不也没了。伟强说:有些事你不懂。

  伟民一听更加恼火,说我不懂?你懂,你懂得都忘了本。

  让俊俊暂时离职,只是对他的一种小惩罚,让他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倪伟强掏出一支烟,又递给伟民一支,我对俊俊,跟对斯楠一样,这只是教育方式的问题,你如果对我这点信任都没有,我也无话可说。倪伟民撇了一下嘴,那神情像极了二琥: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你就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事情吗?你跟那个女学生搞到一起,不顾家庭不顾别人的感受,就是负责任吗?伟强立刻正色:大哥,活了这么大年纪,人物关系我还搞得清楚,用不着你来教训我,我对家庭,我对孩子,我对亲人,问心无愧,倒是你,该好好努力,不要让妻子儿子失望。

  倪伟民气得嘴唇乱抖,说不出话来。

  两人正说着,一个女人走过来。

  站这儿干嘛?风这么多大。周琴笑着说,大哥你别理他,我都跟他没法合作了,什么事都不管,我都要求他退股了。落落大方的周琴的出现,一下子让伟强和伟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伟强是因为尴尬,伟民是因为惊诧。来来来,别站着了,这也快到点了,去吃点饭,有什么话坐着说。伟强、伟民都有些不愿意,但也不好拒绝,三个人便去马路对面的小饭馆坐下,周琴和倪伟强并排坐着,倪伟民坐在他们对面。周琴点菜,入乡随俗,都点了一些家常菜,她不想让倪伟民觉得太尴尬。不能不说,周琴在人际关系的处理上有一种惊人的天分,她总能让她想要笼络的人舒服,事事为对方考虑,这也是她这些年混江湖所向披靡的原因之一。为了缓解紧张气氛,周琴特地要了一瓶牛栏山二锅头。

  酒过三巡。周琴帮伟民夹菜,笑着说:上次见大哥的时候,还是在医院,我一直都跟倪老师说要找大哥大姐吃饭,一直没得空,我知道,大哥大姐肯定怀疑我跟倪老师的关系,想来也正常,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有一个女人,人们就是歌颂,一个成功的男人旁边有一个女人,人们就会怀疑,其实说实话,我跟倪老师真是没有什么,完全是革命友谊,我在北京打拼,总要找个合伙人,倪老师也是想着发财急用钱的,为人又可信,倪老师总说他家庭负担重,之前有老太太需要照顾,还有去留学的女儿,还有哥哥嫂子侄子侄媳妇,不弄点外快真是不行,我说行,那咱们就共同帮助共同进步吧。前一阵公司有点周转不良,倪俊同志说了倪老师几句,这老人家就不乐意了,再一上班,倪俊不见了,我就问倪老师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说忠言逆耳利于行啊,我以公司副总经理的身份保证,倪俊下周就必须来上班。倪老师有时候就跟孩子似的,对外人都特好,对自己家人有时候反倒爱发脾气了。

  一段话说下来,倪伟强不能不对身边的这个女人另眼相看。关于倪俊和她醉酒的事,她从没解释过,但现在一解释,当着他大哥的面,既缓和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拉近了她和他的家人之间的距离,滴水不漏。倪伟强就顺着周琴的话说,哥,我刚才也是有点急躁,话说轻说重了,请见谅。气氛到了如此地步,倪伟民就是有气也消了大半,他就势倚老卖老说:算了算了,我就说现在妈也不在了,我们这个家能聚到一起不容易,我也没什么能帮你的,工作生活各方面,也没有能给你们挣面子的地方,但你们如果有烦心事,还是可以找我聊聊,自家人,不会有外心。

  周琴说那是那是,我在北京,连个自家人都没有,有时候累了病了,就一个人在屋子里,进门是一个人,出门也是一个人,一个人逛街,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生病了就一个人去看医生,天气好就一个人去旅行,然后一个人过节,一个人搬家,总而言之就是一个人赚钱一个人花,哪比得上大哥你们,一个家,热热闹闹的,说句不该说的话,上次去医院看到你们都守着老太太,我其实很羡慕,有这么一个老人可以照顾,可以牵挂,也是种幸福,可惜我父母都周琴说着眼眶有些红了。

  倪伟民说,唉,都不容易,何不成个家呢。

  周琴用手擦了擦眼泪,说:一个女人在大都市打拼,谈何容易,况且我还没定下来,以后也可以出国去做研究,过一种简单的生活,成家也不是那么容易,人不是说了么,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做个女人还是追求成功,你只能选一样,目前为止,我还是更倾向于追求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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