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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吃完饭,老太太有意折腾二琥一下,便躺在沙发上,幽幽地说:我腿有点麻,帮我捏捏。二琥咋舌,但还是遵命。老太太跟二琥说话。红艳最近怎么样?也没见来。二琥道:忙着上班挣钱去了,还兼着一份工呢。老太太说:瞧把人家孩子累的。二琥忙说:我们家就是负担重,倪俊他爸没有正式工作,整天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倪俊吧又丢了工作最近,总不能问红艳要钱吧。这个家还不是靠我拿点内退工资撑着。二琥一向认为自己是小家的救世主。老太太从沙发上弹起身来:什么?倪俊丢了工作?怎么回事?二琥这才发觉失言,忙解释说,也不是失业,是准备换工作。老太太厌恶地说:你们那个家,真是让我去我都不愿意去,乱糟糟的,你现在不上班了,也适当收拾收拾。有时候亲家上门,别被人笑话。

  二琥立刻来劲,说:妈你不知道,我就说自由恋爱要不得,我们那个时候,都是妈一手操办,也都恩恩爱爱一辈子,现在俊俊自由恋爱,这个红艳倒还好,但是她那个妈。三天两头朝我们这儿跑,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的,谁受得了。老太太道:我听说亲家那边就一个女儿,她不找女儿,你让她找谁?谁都有老的一天,你对她妈这样,有一天你老了呢,她会对你怎么样?你想过没有?福气都是自己积的。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二琥心头一震。她以前倒没考虑到这一层。但她还是说:哎呀妈,瞧您说的,我到老了我是不靠他们,我自己有退休工资,顶多就是我不行了,要他们把我抬到火葬场。老太太骂道:你啊,就是那张嘴坏。两人就这么闲聊了一会儿,老太太困了,就又上床午睡。二琥觉得无聊,猛然间听到隔壁有麻将声,瞬间来劲,她穿起衣服,顺着声音,敲响了门,在旁边津津有味地看人打,直到五点三刻,她约摸着春梅快回来,才偷偷潜回来,推开门,见老太太还在昏睡,她暗自庆幸,赶紧去厨房切了几根萝卜,把绿豆和米淘好,坐在煤气灶上煮稀饭。不一会儿,春梅果然回来了。见二琥把家里管理得井井有条,绿豆稀饭也开始冒热气,欣慰异常,跟二琥说了许多好话。两人就在厨房里站着闲聊。

  二琥说:妹妹呀,要不说你是好命的人呢,什么都有了。春梅问:嫂子你怎么这么说?二琥道:这个人啊,就怕比,人比人气死人,你自己是高学历,又能干,二弟也是最能干的,不像我们家那位,整天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累的臭死,也没见拿几个钱回来,倪俊吧最近又失业了,家里的钱都要从我退休工资里出,你说我能有几个钱,有时候跟几个老姐妹出去玩,一到付账,我都不好意思掏钱包,不是我不愿意付,是我真没有呀!

  春梅知道二琥又要哭穷,但她又有些同情这个大嫂,只好说:要不等伟强回来,我问问,看有没有朋友能给俊俊介绍份工作。至于大哥,也劳碌了一辈子了,就别让他多忙了,养老保险也可以自己买,或者再买几份其他的保险,到一定年限按月拿钱,心里总归是个安慰。

  我是管不了,顺其自然,人生在世就那么回事,看开点就好了,到头来不都是要去见阎王爷。二琥眨着眼,猛然间问道:妈妈的退休金,都是她自己存着?

  春梅警觉,她知道,嫂子二琥很可能是怀疑老太太的退休金是他们给藏了,怕自己分不到好处。春梅笑说:老太太的退休金,这么多年我没见到过,都是她自己藏的。

  二琥道:那可得藏好了喽,现在小偷专偷老人的东西。

  春梅知道二琥话里有话,也不多问,转身去卧室叫老太太起床。起来后,她又帮老太太按摩按摩手脚,才安排吃饭。这天伟强又没回来,斯楠也没回来,一位婆婆,两个媳妇围坐在一起,喝绿豆稀饭,吃什锦小菜,倒也温馨,其乐融融。

  饭后二琥告辞。

  出门忙了一阵,洗伟强的衣服二琥只是来照顾老太太的,倪伟强的换洗衣服,还是春梅亲自来弄,嫂子和小叔子向来是必须分开的。还有自己工作上的事,春梅也奉行日事日清的法则,白天没做完的,晚上带来家也要做完。等一切落定弄完,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春梅顾不上看电视,去跟老太太说话,她问老太太一天过得怎么样。老太太说:还是那样,吃了睡,睡了吃。

  春梅说:有什么你就直接跟嫂子说,要买什么,再找我们拿钱,不要用二琥姐的钱。

  老太太道:这个你放心,她也不会肯出什么钱,他们两口子那个省钱的劲儿,说不上来,恨不得牙缝里都能抠出钱来。

  春梅不理会,里外屋都转转,又去摸摸床单,看湿了没有。哪知不经意撩起床单的时候,春梅发现床下满满当当塞的全是空塑料瓶。春梅叫道:妈!这床底下都谁放的啊,塞那么满,这是要干嘛啊!老太太忙转进来,拉住春梅的手,神神秘秘地说:别动别动,以后可以卖钱,还有些都是老东西,你不收,就被别人偷了。谁偷?家里都锁得好好的,谁偷?春梅问。

  老太太煞有介事地说:敌人会派特务来的,我们都要小心。

  什么?妈你说什么?

  帝国主义会派特务来。老太太重复。

  老年痴呆?春梅脑海里忽然飘过这四个字。她不敢确定,但她却觉得恐慌。

  春梅觉得房间里闷极了。她去开窗,却发现窗户的把手上锁着一把漆黄的大锁。再看窗前的大写字桌,也都上了锁。她叫道:妈!你上这么多锁干嘛!老太太不说话,在外面看电视。春梅脑子有些乱。她赶紧给倪伟强打电话。可伟强说自己还在做实验,得等会才能回来。春梅无法,只能先稳住。她给二琥打电话,问老太太下午有没有什么不正常。二琥说,正常得很,还批评我来着。这让春梅更迷惑了。

  二琥回到家,推门就看见客厅里坐着个人。她没看清楚,还以为平常在一起搓麻的朱姐来叫她去玩牌,二琥心里还暗嘀咕,怎么都这个点了还到家来叫人,老倪又该念叨了。哪知走近了,那人忽然站起来:亲家回来了啊。浓重的南方口音。二琥恍然大悟,哦,红艳她老娘来了。忙了一天倒忙忘了。

  二琥不冷不热,客客气气说:啊呀是亲家,坐,坐。红艳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盘红果,鲜滑水亮的。二琥立刻有点不高兴,红艳嫁到他们家来,从来也没见她端过水果给自己吃,老娘来了,待遇就瞬间提高。亲家,这是我带的红果,你尝尝。红艳她妈孙庆芬道。不了不了,我牙不好,怕酸,怕酸。

  这果子不酸,甜着咧。庆芬道。二琥与孙庆芬客气了一会,就回卧室看电视,看了一会儿,又从门缝里伸头出来,大喊,俊俊!红艳回答说跟爸去遛弯了,一会儿回来。红艳自然感觉到了婆婆的热情中的冷淡。这是她在北京的家,但归根到底,这里不是自己的家,她成了倪家的一分子。如今,老家的妈来到这里,就仿佛一个不和谐的分子,妄图闯入一个完整的细胞,理所当然要受到排斥。她只能忍耐,因为她自己也是寄人篱下,人离乡贱,自古如此。

  红艳和她妈并排坐在卧室沙发上。

  红艳问:叔现在怎么样?她嘴里的叔其实是她的继父。她生父去世后,母亲带着她改嫁。在走出小城之前,红艳一直和他们生活在一起。继父年纪要比她母亲大许多,有个儿子,但在她母亲与其结婚后,那个儿子就结婚了,搬出去单过。所以这些年她跟那位哥哥也没有多少交集和矛盾。

  还是那样,最近血压有点高。庆芬表情平静,对于婚姻,这些年她的体会就是忍受。那要注意了,多吃素菜。红艳道。现在一个星期只有一顿荤了,要加强锻炼。庆芬说,她摸了一下红艳的脸说,在这边是不是伙食不好?这灯照着看,怎么好像比上次又瘦了。红艳说:估计工作太忙了。红艳忙着给她妈找羽绒衣,说是夏天打折的时候买的,冬天可以穿。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放在哪,只好翻箱倒柜找。庆芬劝说不要找了。红艳也不听,庆芬只好在一边帮忙。

  倪伟民有个好习惯,每天晚饭后,他都喜欢出去在家旁边的小公园里走走。他相信一句俗话: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这天孙庆芬到家里来,吃了饭,伟民就叫上倪俊跟他一起去遛弯。一来给红艳母女一些空间单独说话,二来他也有话跟倪俊说。

  健身器材上,老倪悠着腿。

  准备什么时候找工作?老倪压低口气,在倪俊面前,他始终保有父亲的权威。

  一直在找。倪俊皱着眉,从健身器材上下来,口气显得很不耐烦。

  准备什么时候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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