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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姓毛,毛润之。”斯咏顿时心里一热,试探问道:“你们第一师范有几个姓毛的?”

  “好几百学生,我怎么知道?哎,你叫什么?”看看斯咏翻开的课本露出的姓,毛泽东叹道,“陶斯咏?好名字啊,喜斯陶,陶斯咏,取得喜庆。”

  “你也知道这个典故?”斯咏惊疑说。“出自《礼记·檀弓上》嘛,‘喜则斯陶,陶斯咏,咏斯犹,犹斯舞。’你这个人,一辈子都会开心得连唱带跳喽!”

  说着话,毛泽东拿着书,来到柜台前,用杨昌济给他的那块大洋付了书钱。正要出门,才发现二人说话的时候,外面下起了大雨,雨顺着瓦当落下来,仿佛给大门挂上了一道水帘。毛泽东一展胳膊,满不在乎地说:“哈哈,人不留客天留客啊!”

  斯咏没料到他会这样想得开,很意外地问:“你还蛮高兴啊?”

  “天要下雨,你又挡不住,还不由得它下?”毛泽东回头叫道,“老板,拿条凳子来坐好不?”伙计提来了一条凳子,毛泽东接过就要坐,看看斯咏,觉得还是不妥,把凳子递过来请斯咏坐下,然后又问老板要。老板回答只有那一条,毛泽东只得在斯咏身边蹲了下来。

  雨如珠帘,洒在屋檐前。斯咏忍不住伸出手,任雨打在手上,感受着那份清凉。毛泽东学着她的样子,也把手伸进雨中。两个人看看自己,再看看对方,突然都笑了起来。这一笑,彼此之间便没有了生疏的感觉,说起话来也轻松多了。

  “要说写下雨,苏东坡那首《定风波》绝对天下无双!你听啊: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指点雨景,吟起苏词,毛泽东兴致盎然。

  斯咏揭短道:“人家那是下小雨。”

  “大雨小雨还不是一回事,反正是写下雨的。”

  “那怎么会一样?下大雨不可能这么悠闲。”

  “倒也是啊。真要下这么大的雨,苏东坡还会‘徐行’?他肯定跑得比兔子还快。”

  毛泽东这句话把斯咏逗乐了,她嗔怪道:“正说也是你,反说也是你。”

  “不服气你来一首,得跟下雨有关啊。”

  明明知道毛泽东在激将她,斯咏还是大方地说:“来就来,李清照的《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怎么样,比你的有意境吧?”

  “光有意境,内容软绵绵的,还是没劲。你听这首,杜甫的《春夜喜雨》,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由雨而遍及世间万物,比你那个意境开阔得多吧?”

  “诗词嘛,讲的是内心的感受,未必非要遍及世间万物才好。”斯咏争辩道。

  雨声潺潺,两个人对吟相和的声音一来一往,仿佛融入这纯净的雨中,成了其中的一部分。

  “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嘤其鸣矣,求其友声。”毛泽东得意洋洋,“我又赢一盘!怎么样,三打三胜了啊。”

  斯咏说不过毛泽东,耍着小性子:“你厉害,行了吧?不跟你比了。什么嘤其鸣矣,没意思。”

  “怎么会没意思呢?《诗经》里头,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一句了。你看啊,空谷幽幽,一只寂寞的嘤鸟在徘徊吟唱,啊,天地之大,谁,能成为我的知音?谁,能成为我的朋友?谁,能懂得我的心,能跟我相应相和?”吟到高兴处,他拖着破布鞋,手为之舞,足为之蹈,完全陷入了诗的意境中。

  望着毛泽东,斯咏突然扑哧笑了出来。

  毛泽东问:“哎,你笑什么?这首诗未必好笑啊?”

  “诗倒是不好笑。我就是在想,你那个空谷,是不是在非洲啊?”

  “中国的诗,怎么又扯到非洲去了?”

  “要不是在非洲,”斯咏上下打量着毛泽东,“哪来那么大的一只鸟,你以为中国也产鸵鸟啊?”

  毛泽东的诗兴一下子被打断了,无奈地说:“你看你这个人,一点都不配合别人的情绪。真是对牛弹琴。”看到斯咏不高兴了,毛泽东赶紧弥补道:“开句玩笑嘛,这也当真?这世上哪有你这种身材的牛嘛?”

  “没错,蠢牛都是那些又高又大的家伙!”斯咏扭开头,过了一会儿,没听见毛泽东的声音,又扭头看去,却见毛泽东正笑嘻嘻地看着她。佯嗔着的斯咏也忍不住笑了,对着毛泽东又说了一句,“蠢牛!”

  “雨小了,该走了。我下午还有课,等不得了。再说这点雨,无所谓了。”打量着雨,毛泽东卷起了裤管,又把那双破布鞋脱了下来,拎在手里,转身,把刚脱过鞋的手伸向斯咏,“很高兴认识你。”

  看到斯咏盯着自己的手不动,毛泽东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把沾有污水的手往衣服上擦了几把,再次伸来,说,“对不起呀,没注意。”

  两个人握了握手,毛泽东说:“下次有空,我们再聊,到时候我把书还给你。再见了。”说完便冲进了雨中。

  望着毛泽东远去,斯咏不禁自言自语,“下次?一没时间二没地点,哪来的下次啊?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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