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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杨昌济一抬手:“我还没有说完。单以这些作文的技巧来看,这篇文章确实略逊于前一篇,然则此文之中,越看越有一股压不住的勃勃生气,以小学教育之优劣,见战争之成败,国家之兴衰,纵横驰骋间豪气冲天,立意高远而胆识惊人。没错,胆识惊人,豪气冲天,就是这八个字!”

  激动中,他不禁站了起来,连声音都大了,“文采华章,固属难能,而气势与胆识,才是天纵奇才之征兆!此子笔下虽粗糙,胸中有丘壑,如璞中美玉,似待磨精钢,假以时日,当成非凡大器,非凡大器!”

  一片惊讶的肃静中,袁吉六缓缓站起身,走上前,提笔划去了两份卷子上已经标好的名次。他拆开前三名试卷的弥封,读出姓名:“第三名,萧子升;第二名,蔡和森;第一名,毛泽东。”

  这时孔昭绶也笑了起来,取出了那份聘书,“对了,昌济兄,今天找我什么事?不会真要把这封聘书退给我吧?” “恰好相反,”杨昌济转过身来,带着微笑说,“我是专程来告诉你,我接受你的聘请。”

  二

  第三天便是开学的日子,灿烂的阳光里,一师大门口那幅“第一师范欢迎你”的崭新横幅分外耀眼。横幅下,入校的新生肩扛手提扁担挑,带着各色行李铺盖,布鞋、草鞋、长衫、短褂……汇集在一起,方维夏正带着陈章甫等一批老生在负责接待,偌大的前坪上,一片热闹。

  “蔡和森!”一只大手拍在蔡和森肩头,蔡和森一回头,毛泽东一手提着行李,正站在他身后,忙答应:“嘿,你好。”

  “哎,你分在哪个班?”毛泽东问。

  “本科第六班。你呢?”

  “我第八班。这么说我们不在一个班?搞什么名堂,我还想跟你同班呢。”毛泽东遗憾地说。

  “反正是一个年级,还不一样?”蔡和森嘴里这样说,心里却很感动,他没想到毛泽东会这么看重自己。

  正在这时,大门口传来了一个妇人不耐烦的叫声:“让开让开,怎么回事?还让不让人过路啊?”

  所有新生的目光都被这突兀的声音吸引了过去——大门前,王家的三乘轿子被人流挡住了去路,王夫人正掀开轿帘呵斥着挡路的新生们:“听见没有?都让开!你没看见他们挡着路啊?一群乡下土包子,连轿子都不知道让!”

  新生们人人侧目,但还是让开了一条路。可轿夫正要起步,方维夏走了过来,背着双手站在轿子前面,绷着脸说:“对不起,请下轿。”

  王夫人冲着他吼道:“下什么轿?我是来送我儿子读书的!”

  “本校规定,从这条线起,家长一律止步。”方维夏说着,指了指脚下齐着大门的一条白线,线后标着“家长止步”四个大字。

  王夫人摆足了阔太太架势,盛气凌人地冲着方维夏说:“我儿子来读书,我当妈的还不能进门了?你知道这是谁家的轿子吗?这可是王议员家……”

  “行了!”

  “妈,你嚷嚷什么?”

  王老板和王子鹏这时候已经从后面两顶轿子里下来,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了王夫人的轿子旁,异口同声地责怪着王太太。

  王夫人还想嚷嚷,看到丈夫的样子,又生生地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王老板黑着脸瞪了老婆一眼,又很快换了副笑容转向方维夏,说:“鄙人王万源,请教先生……”

  “本校学监主任,方维夏。”

  王老板拱手说道:“是方主任啊。犬子刚刚考上贵校,我们这是送儿子来报到的,还请行个方便。”

  “学生入校,一切自理,家长不得代劳,这是本校的规定。王先生,请将贵公子的所携用品交与他本人,学校自会安排他入住,你们父母就不必操心了。”

  王夫人看方维夏一点面子都不给,很是生气,嘟囔道:“那么多东西,他一个人怎么拿?”

  大家听她这样说,才注意到轿子后面堆积的东西简直都成了山。毛泽东一捅蔡和森:“我说,他们不是在搬家吧?”

  这话听着幽默,仔细一想却意味深长,学生们都大笑起来。王子鹏看了看周围的同学,不知道该说什么,红着脸回头看了一眼妈妈。他原本以为自己没有机会读一师:这次,一师只收80个学生,他偏偏考了个81名。可让人万万想不到的是,那个叫“向胜男”的第四名临时转学,他幸运地补缺被录取了。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当他去陶家报喜的时候,表妹斯咏居然眉开眼笑地恭喜他。这让他很开心,一直以来,他都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让表妹满意。可到了准备来学校报名时,他的心情又烦躁起来了,因为妈妈对十来个人挤在一间破旧的宿舍里很不满意,接连几天都把家里的丫环、仆人使唤得团团转,说是收拾子鹏上学的行李,把箱笼、铺盖、各种日用品堆得到处都是,整得像是要大搬家似的。临了,还让秀秀一件一件地清查了好几遍,连一瓶雪花膏都不许漏掉。子鹏也觉得妈妈这样做很过分, 可他能怎么办呢?

  子鹏不知道怎么办,方维夏却知道,他果断地对王老板、王夫人说:“学生寝室,十人一间,你们带来的东西,两间房都装不下,就不必全带进去了,还是选些必要之物,其他的原样带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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