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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林楠笙的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他只是不停地喝茶与斟水,离开茶楼后,回到公司继续上班与下班。他把这次跟铃木正男的见面看成了日本人的某种试探,直到几天后在报纸上看到那则认领无名男尸的启事。看着左秋明照片里的遗容,林楠笙忽然变得心潮起伏。

  当晚,他求见军统在香港的最高长官。等他把话说完,长官拉开抽屉,取出一叠卷宗,说,你是搞情报分析的,你来判断一下。

  卷宗里夹着很多照片,都是左秋明去过的地方与见过的人,林楠笙在其中一张上看到了纪中原的侧脸,心里一下就明白了,但还是说,这能证明什么?

  所以我们还需要甄别,这是最后的机会。

  他已经是个死人。

  但我们要知道他是谁的烈士。长官长叹一声,站起来,走到一个地球仪前,用力转了一下后,又说,如果我没判断错,会有人去给他收尸的。

  林楠笙再也不说一句话。他在离开长官的办公室后去了皇后大道的酒吧,在那里不停地喝酒,不停地跟吧女调笑,然后提着半瓶酒,醉醺醺地来到与纪中原见面的那条巷口,就像个无家可归的人,一连五个深夜都醉卧在那里。

  第六天的深夜,一辆三轮车在转一圈后停在他跟前。一身车夫打扮的纪中原把他扶上车后,林楠笙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说,你终于出现了。

  纪中原用力蹬着车,说,要是我不出现呢?

  林楠笙反问道:你会死心吗?

  天快放亮的时候,纪中原带着他过海来到大屿山的一片坟地。站在一座没有墓碑的新坟前,他说,我知道你们是多年的好友。

  他什么时候为你们工作的?

  他不是为谁工作。纪中原说,他只是在尽一名中国特工的职责。

  林楠笙低下头站了会儿后回到船上,始终没说一句话,默默地独自坐在船头,迎着初升的朝阳与海风。一直到登岸后,他回头对纪中原说,从往来的电文上综合分析,日军会很快要向广州湾出兵。

  那法军的动态呢?

  英国人都没守住香港,法国人行吗?说完,林楠笙扭头就走。可是,走了没几步,他又折回来,看着纪中原,犹豫了一下,说,希望你们在上海的人能帮忙查找她的下落……

  放心。纪中原面无表情地打断他的话,说,她是我们的同志,也是我的妻子。

  为了接收林楠笙传送来的情报。纪中原特别开辟了一条专线,由他亲自接收。但是,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忽然一纸调令,林楠笙被召回重庆,出任中美合作所的技术教官。

  临行前,林楠笙没有跟任何人道别,也没有联络纪中原,而是一个人孤零零地来到码头,跟随旅客登上邮轮。可是,就在他踏进船舱的瞬间,一眼就见到了纪巾原。他身穿着白色的服务生制服,手里托着一盘热毛巾,笑吟吟地上前,说,先生,擦把脸吧。

  林楠笙冷冷地说,你想送我去重庆吗?

  纪中原还是笑吟吟的,在递上毛巾的同时,交给他一张纸条,说,任何时候,你需要联络我们,就把它登在《中央日报》上。

  纸条上是一首《咏梅》的七律,署名:黄山云。

  林楠笙靠在船舷上把诗默念了一遍,随手撕成碎片,扔进了海里。他闭上眼睛,就听到了汽笛拉响的声音。

  第八章

  重庆的夏天奇热难耐,歌乐山下的军统校场就像个巨大的蒸笼。每天,林楠笙在这里教授学员们联络与通讯、情报的分析与辨别以及行动的技术,有时也会充当那些美国教官们的翻译。他是培训班里唯一的中国教官,却穿着美式的军服,到了晚上就在外国人招待所里,跟那些美国军官一起喝酒与跳舞,用英语吟唱美国的乡村歌曲。

  林楠笙似乎变得无忧无虑,甚至忘记了射入脊椎的那颗子弹,随时都会要了他的命。

  这天,总部督察室的胡主任忽然来到校场,用车把林楠笙拉到嘉陵江边的一个渡口,两人沿着石阶走了很久,来到一幢民居的二楼。胡主任推开窗户,指着街对面一个小院,说,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林楠笙当然知道。顾慎言到了重庆不久就被软禁在此。有人说,这是对他火烧湘湖大厦的惩罚。也有人说,他只是军统为了掩饰上海惨败的一只替罪羊。然而,更多人认为他会有今天的结果,是违背了戴老板的意志所致。

  胡主任这时又说,他是你的老师,你为什么不来看望他?

  我得避嫌。林楠笙说,这里是重庆。

  胡主任笑了,说,顾先生桃李满天下,连戴老板都听过他的课,你有什么嫌好避的?

  林楠笙却认真地说,胡主任有什么要吩咐的,请尽管明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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