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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九


  这块玉,正是当年黄歇与她做赠玉之礼游戏的时候送给她的。

  黄歇没有接,他身上,也挂着芈月当年送的那块玉,可是他没有拿下来与她交换。他只是轻叹一声,上前将芈月拿着玉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中,低声道:“你的手好小!”

  芈月的一滴眼泪滑下,落入尘埃,她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小什么小?总有一天我的拳头会比你更厉害。”

  黄歇笑中带泪:“是,现在你已经很厉害了。”

  芈月从黄歇的手中,缓缓地抽出手来,她的手仍然握着那块玉佩,握得极紧,忽然说:“子歇,我想问问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黄歇一怔:“什么?”

  芈月含泪问他:“你是怎么能够下了决心,可以斩断情缘,与我为敌?”

  黄歇看着芈月的眼神,忽然无法说话了:“我……”

  芈月继续道:“你盗令符救楚怀王的时候,是怎么想的?你抛下我去楚国的时候,是怎么想的?你成为楚国春申君的时候,是怎么想的?你写信给五国让他们与秦为敌的时候,是怎么想的?你发现了赵人酒肆,却决定不告诉我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黄歇听着她泣泪相问,只觉得她说的每一个字,都似化作一把刀子,在将他的心一刀刀地凌迟着。他不忍再看她,扭头道:“为什么要问这个?”

  芈月道:“我想知道。”

  黄歇道:“可我不想回答。”

  芈月道:“因为你的回答对我很重要。”

  黄歇长叹一声道:“为什么?”

  芈月道:“因为我想从你的身上,得到割断情丝的力量!”

  黄歇惨然一笑:“皎皎,你好狠的心肠。”

  芈月道:“因为这个世界上,每一个男人的心都很狠。不管是你,还是先王,还是义渠王!没有一个男人,愿意为了我而退却一步!”

  黄歇看着芈月,伸手想抚摸她的鬓发,手到了发边却又停下,终于转身,用力握紧拳头,硬声道:“因为如果我们是为感情而退让的人,你反而未必会把我们放在心上。”

  芈月怔住,忽然间笑了起来。

  黄歇背对着她,紧握拳头:“大秦的太后,又何时愿意为感情而退让,而停下你铁骑钢刀?”

  芈月愤怒地叫着他的名字:“子歇,我们本可以携手共行,是你不愿意留在我身边。可你为什么宁愿选择做我的敌人,也不愿意做我的伴侣!”

  黄歇猛地转回身,直视芈月的眼睛,一字字地道:“因为我可以为你而死,却不能只为你而活。我是个男人,义渠君也是。”

  芈月胸口起伏,怒气勃发,良久,才缓缓平息下来,忽然道:“你昨天找过他,为什么?说了些什么?”

  黄歇看着芈月,道:“我希望他能够离开你,回到草原。不要再纠缠于咸阳的事情,否则只会让一切变得不可收拾。我不希望看到你再伤心,也不希望看到你和义渠君之间,最终走到无可收拾的结局。”

  芈月苦笑:“他若走了,保全的是我的感情,但对于秦国,将更不可收拾。”

  黄歇亦是苦笑:“只可惜,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不会明白,更不会接受。”他看着芈月,此刻她的身影,是如此脆弱、如此无助,然而,她却有着比任何男人都要刚硬的心肠。“皎皎,你放手吧,不要把自己逼到绝处。”

  芈月两行眼泪落下,这一次,是她转过身去:“子歇,你走吧!”

  黄歇看着她瘦弱的肩膀,本能地伸出手去,手臂在空中划了一道,忽然收回,最终还是长叹一声,转身离开。

  芈月独自走在长长的秦宫廊桥上,看着西边渐落的太阳。

  斜阳余晖照耀着这一片宫阙,万般胜景,金碧辉煌。

  她站在宫墙上,看着远方。

  嬴稷走到她的身后,想要解释:“母后,儿臣……”

  芈月疲惫地摆了摆手:“你什么都不必说了,这个时候,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芈月走下宫墙,嬴稷想要跟随,芈月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一刻她的眼神让嬴稷站住了,再不敢往前一步。

  芈月一个人孤独地走下宫墙。

  樗里疾远远地走来,走到嬴稷身后。

  嬴稷一动不动,樗里疾亦不动。

  半晌,樗里疾叹道:“大王,你现在什么也不必做,等太后自己下决断吧。”

  嬴稷问:“母后会有决断吗?”

  樗里疾道:“会。”

  嬴稷道:“真的?”

  樗里疾道:“因为义渠君已经变成秦国最大的隐患了,推动着他走到今天的,不仅是大王与他的恩怨,还有义渠人越来越大的野心。他停不下来,也退不回原来的位置,更不可能就这么回到草原。这一点,太后看得比谁都清楚。”

  义渠王站在营帐外,看着黄昏落日,草原秋色。

  老巫静静地站在一边:“大王,您明天真的要去甘泉宫吗?”

  义渠王点头:“是,怎么了?”

  老巫道:“我怕,她会对您不利。”

  义渠王哈哈一笑,自信地道:“她?不会!”

  老巫道:“人心叵测,我希望您不要去。”

  义渠王道:“我终究是要与她坐下来谈判的。秦国和义渠之间的恩怨,总是要我与她两人才能够解决。”

  老巫叹了一口气:“是啊,终究要坐下来谈判的。我们义渠人是长生天的孩子,若不是部族之前一直内斗,我们早应该建立我们的国了。如今长生天保佑,您一统了草原,就应该拥百座城池,建我们自己永久的国,与大秦分个高下。是您一直心软,迟疑不决。如今虎威的死,是长生天给您的警示,我们应该下定决心了。”

  义渠王道:“好。明日一早,你点齐兵马做准备,待我与她甘泉宫见面以后,我们就杀回草原,建城立国。”

  老巫道:“是。”

  夜色降临,营帐内点起灯光,义渠将领各自清点兵马,检查武器。

  章台宫侧殿中,嬴芾和嬴悝并排躺着,睡得正香甜。芈月坐在榻边,看着兄弟二人,轻轻地为他们掖了掖被子。

  薜荔低声道:“太后!”

  芈月手指横在唇上,摇了摇手。

  薜荔没有再说话,她站起来,轻轻吹灭了其他的灯烛,只留下一盏在榻边。

  芈月站了起来,低声说:“过了明天,他们就将真正成为嬴氏子孙,再也不会有人提起他们的身世了。”她抓住薜荔的手在抖动,薜荔惊诧地抬头,看到芈月的脸在阴暗的烛光下变得扭曲。

  芈月站起来,整个人向前踉跄一下,薜荔连忙扶住了她。她轻轻推开薜荔,走到榻边,伸手抚了一下嬴芾和嬴悝的小脸庞,依依不舍地亲了一口,就毅然走了出去。

  芈月走出寝殿,早已候在外面的白起上来行礼:“太后。”

  芈月冷冷道:“都准备好了?”

  白起道:“是。”

  芈月道:“没有我的命令,你们不准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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