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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八


  芈月却问道:“魏国为何要支持魏媵人所生的公子繇呢?他生母身份低微,本身也不甚出色,所以才会被先王当成人质送出去。魏王后乃是魏国嫡出公主,她已经有身孕了,她生的儿子是秦王嫡子,魏王的外孙;再不济魏夫人所生的公子华,也是魏国的外甥啊!”

  赵胜一摊手,笑道:“夫人,难道您还不明白吗?就因为他们的生母血统高贵,所以容易成为秦国旧臣拥护的对象。公子繇在魏国多年,已经很听话了,若是换了公子华,他年富力强,岂不是个大麻烦!”

  芈月又道:“惠文后虽教子无方,秦王荡举鼎而死,公子壮嬉游无度不得人心,但毕竟也是先王嫡子。既有楚人拥护,恐怕嬴面较大吧。”

  赵胜叹道:“是啊,楚人当真愚昧。楚王和他的母亲一味护短,根本不是站在国家角度去考虑,却不知便当真支持惠文后母子上位,也对楚国没有多少好处。可若当真再出点什么事,他们必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芈月轻击几案,看着地图,沉吟良久,忽然问赵胜:“我若是两样都不接受,而要现在入函谷关呢?”

  赵胜大吃一惊:“芈夫人,我既是赵国公子,就必须站在赵国角度去考虑。赵国一个国家是不能和其他国家作对的,所以赵国军队也会跟其他国家军队一样,列阵于函谷关外。您若现在入函谷关,只怕无人护送,纯属寻死啊!”

  芈月轻叹一声:“平原君,想来你也知道,我原本是楚人。”

  赵胜点头:“是。”

  芈月道:“可楚国已经无我容身之地了。但我的夫婿是秦人、儿子是秦人,在情在理,我都不能眼看着秦国四分五裂,被瓜分,被毁灭。我只想入函谷关去,尽我最后一分力量。”

  赵胜轻叹一声:“夫人,您此番入秦,只有死路一条。”

  芈月却道:“天底下的生路,都是从死路闯过去的。”

  赵胜站起来,长揖一礼:“夫人的心胸,赵胜不胜佩服,我与谋臣们商议一下,明日再答复夫人如何?夫人也不必现在就决定,这一夜的时间,还请夫人再好好想想,若是改变主意,明日再说也不迟。”说着,他走了出去,急急去寻赵雍商议对策。

  过了一会儿,薜荔带着嬴稷掀帘进来。嬴稷见芈月一脸沉思之色,心中一惊,这样的神情,他在燕国时见到过,只有芈月在下重大决策的时候才会这样。

  莫名地,他从母亲的神情中感觉到一丝恐惧,为了掩饰这种恐惧,他扑到芈月的怀中撒娇道:“母亲,你怎么了?”

  芈月看着儿子,轻轻地问:“子稷,明天你要随母亲进函谷关了,你怕不怕?”

  嬴稷抬头看着母亲,眼中满是信任和依赖,大声道:“母亲不怕,儿子也不怕。”

  芈月遥望前方:“前面或者是刀山,或者是火海。退后一步,一辈子寄人篱下地活着;往前一步,或可能粉身碎骨,也可能闯出一片天来。”

  嬴稷伸出双手搂着母亲的脖子,叫道:“不管前面是什么,只要母亲去哪儿,我便也去哪儿!”

  芈月低头看着儿子一笑:“是,我们母子不会失败的。”

  次日,芈月便由赵胜和乐毅陪同,一一拜会列国使臣,陈说缘由。列强虽然不解她孤身送死的原因,但也佩服她的胆气,便商议燕赵两国兵马留在函谷关外,芈月母子在少量兵马护送下,进入函谷关。

  自函谷关一路而行,很快便进入咸阳。

  一路行来,战乱不止,芈月越走,越是心惊。昔年她曾经与秦惠文王所到之处,举目可见农夫忙于耕作,市集秩序井然,军队纪律严明,百姓往来熙熙攘攘。可如今举目所见,却是无数村寨架起栅栏挖起壕沟,以邻为壑,戒防甚严,田野中没有农夫,市集上不见人烟,路边荒野,到处可见的只有血迹、残肢和断刃,处处昏鸦号叫,野狼出没。

  她忽然想到自己离开楚国的那一天,她看到曾经属于楚威王的国家,在如今的楚王槐统治之下,边境不宁,百姓苦于战乱抛荒逃难,田野无人耕种,到处荒芜。

  或许在踏进函谷关的那一刻,她曾经是有过犹豫的,甚至产生过后悔,可是当她进入秦境之后,越往里走,看到的场景越触目惊心,心中的决断却越是坚定。

  她父亲的国家,曾经繁华但却落在一个昏庸之君的手中被糟蹋,她如今无可奈何。但她丈夫、她儿子的国家,亦曾经繁华,如今却被糟蹋成这样,她既然有机会可以去拯救,如何还能置身事外!

  一刹那间,她觉得肩上沉甸甸要背负起的不只是她和嬴稷的国家,更是他的父亲、她的夫婿,甚至是曾经为大秦付出过的历代先君和无双策士们的国家。

  “张子,我现在或可明白你当日的意思了……”忽然间,芈月心头浮上了当年张仪对她说过的一句句期望和鼓励之语。这个世间最聪明的人,他的眼睛真可以看破将来吗?当日她不过是个小小媵女,他何以肯定,她将来会承担起大国之命运来?

  此时诸公子正在争抢地盘,主要就是为了抵御咸阳城中王军势力,知晓嬴稷母子归来,见她有燕赵两国兵士护送,虽然人数不多,却也是一种象征,且嬴稷舅父魏冉在西北坐拥大军,也是一支要拉拢的力量,所以都不想无谓地多树敌人。所以一路上诸公子互相攻击虽烈,但即便不明嬴稷底细,也纷纷派出使者表达拉拢联合之意。芈月一一周旋,却并不承诺什么。

  马车辘辘,进入咸阳城中。

  眼前依旧是咸阳大街,但昔日的热闹已经荡然无存,家家掩门闭户,整个街市上没有商铺开门,却时不时地见到地上的黑色血迹,街市的坊口,高高吊着一具尸体。

  芈月掀开帘子,看着这街市如同鬼域,不禁轻叹道:“离开咸阳不过几年,却恍若隔世。想当初,这条街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如今却如同废墟一般。当年先王外拒强敌,内修国政,而如今却是街市横尸,血流沃野,商君之法荡然无存矣。”

  庸芮也不禁轻叹,道:“商君之法,规定若是私斗者,各以轻重论刑罚。盖因私斗者,非个人意气之争,乃是各封主指使手下兵马,为争田地、水源、财富而斗。国家若内斗成风,不亡亦亡。如今,这咸阳大街上的一切,便足以说明了。唉!”

  芈月道:“我记得当日与你在上庸城中初见面,你说,秦人不喜欢商君之法,因为恨其太过严苛。”

  庸芮沉重地道:“再严苛的法度,亦好过全无法度。世间若无法度,则杀人盈野,衣食不保,没有安全之所了。所以……”他转头看着芈月,目光炯炯,“若有人能于此时止杀戮,重兴商君之法,必得秦人拥戴!”

  芈月停下马车,走了下去,四顾而望,问道:“现在城中一片死寂,那原来城中的人,到哪里去了?”

  庸芮道:“如今王后占冀阙,惠文后占萯阳宫,各纵兵马,原来城中的人,都逃到城外去了。”

  芈月听得此言,眉头一挑:“还称王后吗?看来王荡还没有定谥号?”

  庸芮苦笑着摇摇头:“都杀红了眼了,谁还管得上这个?”又对芈月道:“如今我们还是先去见樗里子吧,然后再去取遗诏。”

  两人正说着,只听得一阵马蹄声喊杀声传来。

  芈月抬头看了看前面,嘴角浮现一丝讽刺的笑容:“看来,我们暂时无法与樗里子会面了,因为我们的故人等不及要来接我们了!”

  只见前面出现一队人马,向着芈月等冲来,一看便知属于王军之列。此时芈月身边尚有燕赵两国少量士兵以及庸氏家族的私兵,便上前挡住了这些人。

  正是且战且退的时候,从两边的小巷中又窜出一些人马来,混战中,芈月、嬴稷、庸芮等因均被自己身边的士兵护卫着与人搏杀,不知不觉便隔离开来了。

  此时正是厮杀激烈的时候,芈月虽然心中焦急,三方也是极力企图靠拢,但终究还是太过混乱,反而越分越开。

  就在此时,不知何处又杀出一队人马,竟将芈月与庸芮、嬴稷等人的交战圈给隔断了。

  那拨人马为首之人却道:“芈夫人,我等奉命特来相救,请与我等冲杀出去。”

  此时芈月身边的护卫已经越来越少,虽然不愿,无奈对方人马太多,截断交战圈之后,只留少量兵马拖住众人,其余之人便裹挟着芈月和身边近卫,不由分说地向另一处撤去。

  待到庸芮冲杀出来之后,却发现芈月和嬴稷均已不见。而先后出现的两股交战势力,也都已经撤退,现场只余伤亡护军,残尸遍地。

  芈月与身边护卫被那股人马裹挟而去,直至一道冀阙之前,长长的甬道正中有一排宫人,一乘小轿。见了芈月到来,为首的宫女上前行礼,道:“我家主人有请芈八子上轿。”

  芈月看了看身边的护卫,道:“就我一人?”

  那宫女笑道:“芈八子但请放心,这些人,我们会有所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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