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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〇


  眼见对岸的骑兵已经越来越近,月光下隐约可见服饰模样,芈月忽然叫了一声:“是虎威将军吗?”

  对面那大汉声音传来,隐隐有兴奋之声:“是芈夫人吗?”顿时水声更急,对方行进也是加速起来。

  对面那人,果然是虎威,他听得芈月之声,一夹马加快了涉水的速度,很快就已经过河,站在芈月面前,见芈月形容狼狈,也不禁吃了一惊:“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芈月也是吃惊:“怎么会这么巧,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虎威便道:“大王不放心你,他又不可久离王庭,便叫我来看你。我们走错了路,绕行了一个圈子,再加上入了燕国之后,燕人盘查甚严,因而晓宿夜行,好不容易到了蓟城外,却又入不得城。因此这几日闲着无事便出来狩猎,刚想回营,就看到蓟城火光一片连绵出城,就好奇带人出来看一看……你们这是怎么一回事?”

  芈月一指身后:“实不相瞒,我们正在逃亡,后面是追杀我们的人。”

  果然听得后面马蹄声越来越近,甚至隐隐听到芈茵的狂笑之声。

  虎威抬头,见追兵已到,忙叫道:“闲话少说,你们快上马,马上有干粮和食水,我来挡他们一挡。”

  芈月深深地看了虎威一眼,拱手道:“多谢。”

  虎威这边就叫了两人下马,让出两匹马来,教芈月和嬴稷合乘一匹马,黄歇上了另一匹马,涉水而去。

  眼见三人涉水疾驰,虎威怪叫一声:“弟兄们,让这些燕国人看看我们义渠男儿的厉害!”一挥马刀,便率兵冲着越来越近的追兵迎上。

  芈月与黄歇三人骑马涉过小河,那河水甚深,到了中间,已经没过了马腹,最深处甚至没过了半个马背,那马最后竟是洑水而过。

  芈月恍然,道:“怪不得方才燕国那马死活不肯过河,果然这河水甚深,不是这等训练有素的良驹,想来也过不得河。我们过了河,瞧燕军也是追击不上了。”

  黄歇沉声道:“就怕天亮之后,他们绕道过来。若是快马跑到前头设下关卡,只怕我们接下来会更艰难。”

  芈月护着嬴稷,低声安慰。此时他们骑在马背上,水方淹到芈月的腰部,却已经淹到嬴稷的胸部了。嬴稷咬紧牙关,忍着畏惧,不敢出声累得母亲分神。

  当下在黑夜深水中艰难跋涉,好不容易上了对岸,却听得对面箭声、马声、刀剑相交声、惨呼声传来,芈月回头忧心道:“不知道虎威他们会不会有事。”

  黄歇按住芈月,道:“不必担心,这些人虽然可能被牵连,但此事闹大,对郭隗更加不利。郭隗若是要杀这么多人,那才真是发疯了。”

  芈月刚要说话,嬴稷却忽然打了个喷嚏,她一惊,忙道:“我看我们先找一处地方歇息一下吧。这条大河阻住了他们,一时未必能够赶上我们。”

  此时天边已经蒙蒙亮了,黄歇看了一下星辰,便换了马,沿着东边疾驰而行,不一会儿,便见一座大山,林木茂盛。三人骑马入山,虽然林间道路崎岖,却刚好可以遮掩行踪。

  天色渐渐发亮,一会儿又黑了下来,最终再度渐渐变亮。

  三人出了密林,黄歇一路观察,见到一座草庐,便道:“前面有座草庐,应该是山中猎户所居,我们进去歇息一下。”

  黄歇下马,先扶着嬴稷下马,再扶着芈月下马,走进草庐。

  芈月走进草庐,脚下似绊到了什么,忽然摔倒。

  嬴稷吓得扑上来叫道:“母亲,母亲,你怎么样了……”

  芈月勉强支撑着身子,衰弱地微笑着安慰儿子:“子稷,我没事。”

  走在前面的黄歇转头扶起芈月,嬴稷连忙铺开草垫,搀着芈月躺下。

  嬴稷抹了一把眼睛,哽咽:“母亲,都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母亲……”

  芈月道:“你是我的儿子,说什么连不连累!”

  黄歇咳一声,道:“闲话休说,子稷的衣服都湿了,我去烧个火烤烤衣服。”说着,就向外走去。

  嬴稷疑惑地看着黄歇,问道:“母亲,他是谁?”

  芈月看了黄歇一眼,犹豫一下,道:“他……叫黄歇,曾和母亲一起在屈子门下学习,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叫他——叔父吧。”

  嬴稷乖巧地叫着:“叔父好。”

  黄歇点头,转过脸去,道:“子稷先脱了衣服,这庐中有些干草,正可遮掩,我去劈柴生火,待会儿叫你便出来。”说着,又咳一声,道:“你也一样,待会儿叫子稷把你的衣服递出来。”

  芈月见他耳根微红,忽然想起当日两人在楚宫之时,亦是渡河湿衣,亦是相对烤衣,回思少年之事,便是满腹心事,也不禁温馨一笑。

  见黄歇已经出去,嬴稷一身湿衣,已经泡得脸色发白,当下不顾嬴稷抗议,便将他扒了个精光,拿了一堆干草顺手胡乱地编串一下,遮住了他的下半身。此时这孩子已经开始发育,也知害羞,虽然勉力抵抗,终究不敌母亲积威,只得怏怏地抱了湿衣,出了草庐。

  见那草庐中亦有干草编的席子,虽然粗糙不堪,幸而看上去不甚肮脏,此时也顾不得讲究,芈月忙将自己的衣服脱了,叫嬴稷进来捎了出去,自己围了草席暂作遮掩。

  过得半晌,嬴稷已经换上了干衣,抱着已经烤干还带着暖意的芈月衣裙又钻进草庐里来,低声道:“母亲,方才他都是用衣服在中间遮着,他拿了我的衣服去他那边烤,叫我烤你的衣服……此人甚是君子呢。”

  芈月嗔怪地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人小鬼大,他是不是君子,母亲还要你来告诉吗?”

  嬴稷又道:“母亲,他说昨夜浸水,身上带了寒气,叫我烤干衣服以后,带母亲出去烤烤火,驱走身上寒气。”

  芈月点了点头,走出草庐,却见庐前火堆上,正烤着自己的外袍,黄歇人却是不在。

  芈月诧异,问道:“他去了何处?”

  嬴稷道:“他说母亲要早些出来烤烤,所以他去远处烤衣服了。”

  芈月点了点头,知道他是当着孩子的面,要避嫌疑。

  嬴稷扶着芈月坐下,一边烤火,一边挥着树枝打散直升的烟气,道:“叔父说,莫要让烟直上,容易教人看到。把这烟气打散,混在晨雾之中,便不会教人远远看到就认出来了。”

  芈月点了点头,甚是欣慰:“子稷,你叫他叔父了?”

  嬴稷点了点头,道:“母亲说让我叫他叔父,我便叫他叔父。对了,母亲,他与你是旧识吗?”

  芈月看出嬴稷的疑惑,解释道:“母亲与他本是同门学艺,俱是拜了楚国屈子为师,后来……”她顿了顿,这“后来”二字,实是令她感慨良多,看着儿子天真无邪的脸,将其中艰辛苦涩俱都咽下了,只道:“母亲生你的时候被人下药,提前难产,那时候你父王在东郊春祭,医挚也被人绑架,是黄叔父救了医挚,又跑到东郊及时给你父王传信,你我母子才能够保全。子稷,你能够得保一命,全赖你黄叔父。如今他又及时赶到……他救我母子非止一次,你以后,须听叔父的话。”

  嬴稷连连点头:“我一定会听叔父的话。”

  两人静静地烤着火,不一会儿,芈月便觉得身体慢慢暖和起来,不禁连打了三个喷嚏。

  嬴稷急问:“母亲,你怎么样了?”

  却听得脚步声传来,他忙回头,见黄歇手中提着一些植物走来,道:“无妨,寒暖相交,她这是暖和了,才会打喷嚏的。”说着又将手中一团根茎状的东西递给芈月,道:“却是运气好,我在路上发现这些野姜,你先生吃几块救个急,余下的我瞧草庐里似有个瓦罐,去煎些姜茶来,大家都喝上一些,也好祛除寒气。”

  芈月接过,这野姜已经洗净,却未见动过,嗔怪地白了黄歇一眼。自己先掰了一块塞进嬴稷口中,嬴稷一口咬下,直辣得满脸是泪,苦着脸嚼了几下,硬生生直着脖子,将这辛辣无比的东西勉强咽下。

  芈月再掰一块,又递到黄歇口中,黄歇张嘴,将野姜咬入口中,再看芈月也已经将野姜送入口中,两人相视一笑,同时咀嚼起来,同时被刺激得泪流满面,忽然间,又同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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