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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当然,刚离婚那阵,人们还是同情杨欣的,尤其是刘如,还给杨欣介绍过对象,但自从跟李义好上以后,杨欣就明显地感觉到周围的冷淡,甚至是敌意。杨欣的办公室以妇女为主,有刘如这样的,也有大龄未婚的,还有离异的,没杨欣这档子事之前,大家对刘如有看法,但现在杨欣跟李义闹了个姐弟恋,她就成了众矢之的。杨欣那性格就跟弹簧似的,越压越来劲。她还就索性昂着头迎着众人的目光在公司里走来走去,不解释也不回避,那表情分明是说:“我爱跟谁好跟谁好,又没碍你们的事儿,有本事你们也找去啊!”不过,她心里也清楚,如果倒过来,是刘如跟了李义,她也会觉得是刘如怎么着了。女人对女人总是更苛刻的。

  杨欣看上去大大咧咧胸无城府,其实也不是一点脑子没有。她就是想明白了,与其被刘如一点一点收拾,还不如来一个干脆利索的。只是她之前一直没有找到机会,直到刘如找她麻烦,杨欣想,成,就这样,长痛不如短痛,辞职走人。杨欣寻思过,这么辞职,再找工作也好找,毕竟这是一个说得出去的理由,公司规定两口子不能在一个单位,她杨欣这也算是为爱情失去工作,总比到时候人家说你能力不成把你炒了要好吧?

  不过杨欣没有想到的是,李芹竟然在这关键时刻“出尔反尔”。李义都没好意思当面跟她说,而是给她发的短信。按杨欣的脾气,肯定是不依不饶破口大骂的,但这次她忍了。她很快回发:“听你的,别为难。”

  杨欣再没心没肺我行我素,还是懂得轻重主次的。以她现在这个状态,有什么谈判地位可言?她唯一能拿来说事儿的就是跟人家掰扯,说你李芹怎么说话不算话,说好借钱给我们又不借了?但人家李芹那边一句就能给顶回来:“我有钱凭什么非得借给你?我以前是说要借给你,现在我不借了。这不犯法吧?要不你到法院告我,看法院怎么判!”

  杨欣认为对于她自己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李义”,她要不惜一切代价嫁给他,跟他正式结婚,结为夫妻。她离婚以后,见的男人也不少,还真没有李义这么顺眼的。而且最重要的是,李义是唯一一个让她有“感觉”的男人。也有人给杨欣介绍过经济条件比李义好很多的男人,有一个退休的老干部,子女都在国外,住一海大的房子,杨欣去过,老干部身子还硬朗,对杨欣客气、周到,也同意杨欣带儿子马虎过来,反正房子大房间多。杨欣相亲完了,老干部让司机开车送杨欣回家,杨欣一路忍着,到家进门扑床上就哭了,哭得惊天地泣鬼神,马文不知道谁欺负了杨欣,问了半天问明白了来龙去脉。马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哭什么?他又没怎么着你!不喜欢回了就得了呗。”

  杨欣哭得落花流水,半天说不出话来。她是觉得绝望,人家老干部哪儿都好,那么好的房子那么好的人,可是,杨欣跟他没感觉!不仅是没感觉,甚至她隐隐地闻到他的口气——杨欣能闻出来,他其实刚刚刷过牙,但牙膏显然压不住那股老年牙周炎的味道。

  杨欣一想,假如就为了一个房子,一个住在哪儿的问题,跟李义闹翻,她就太不值了。毕竟她已经不年轻了,她这个年龄,物质条件固然重要,但如果让她挑选,一个是有房有车有司机的牙周炎老干部,一个是没房没车但年轻有体力的大帅哥,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马文看着杨欣整天呆在家里,把该打包的打包,该装箱的装箱,心里极不是滋味。他自打离婚以后,还没有跟杨欣正儿八经肝胆相照地聊过,有什么话都是冷嘲热讽夹枪带棒说的。现在杨欣真要搬走了,而且可能从此之后“侯门一入深似海”,彼此还能不能见着,见着还能不能说话,都是个事儿了,马文就觉得他必须要跟杨欣深入地聊一次。

  杨欣忙里忙外,一头的汗,马文一条胳膊还打着石膏,也不方便,而且即便就是方便,人家杨欣没有请马文帮忙,马文也不好意思抻茬。李义不怎么过来,他们有事儿就发个短信,短信说不明白的就打个电话。马文知道听人家讲电话不地道,但统共就这么大一地方,也不能杨欣一打电话,他就捂耳朵吧?其实那些电话,马文听个两耳朵,再加上他的经验值,基本就猜个八九不离十,更何况杨欣还是一个喜怒全形于色的主儿。所以,马文很快猜到他们是有变化了——而且这个变化绝对不是小变化。要不然,杨欣为什么成天在家呆着?而且看他们那意思,新房也不买了,结婚以后就在李芹那儿住,这究竟为什么?按说这些全跟马文没关系,但马文老琢磨这事儿,越琢磨越想知道,就挑了个马虎上学不在家的时间段,踱到杨欣那屋的门口,杨欣当时正敞着门,把床单啊枕套啊什么的,叠了装箱。马文就站在门口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你这都好几天不上班了,是请假啊还是往后都不上班了?”

  杨欣本来想顶马文一句:“我用得着向你汇报吗?”

  但话都到了嘴边,还是给吞了回去。杨欣说:“我辞职了。”

  马文顶了一句:“当全职太太?”

  杨欣不吭声。马文一见杨欣这表情,就得寸进尺了。他直接进了杨欣的屋,坐在杨欣对面,问杨欣:“怎么回事?说说!”

  杨欣轻描淡写大致说了一下,马文听了,面色凝重,过了一会儿,忽然大骂:“是爷们吗?让女人辞职,什么东西!”

  杨欣从马文的语气中,听出对自己的那份关心,心里生出了些小感动小感激小感情,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不仅不动声色,还故意更加漫不经心,息事宁人地说了句:“跟李义没关系,本来我就不想干了。”

  马文听了,有点自讨没趣,只好忍住不往下说,但忍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对杨欣说:“我不是挑拨离间啊,搁我,我就做不出这么卑鄙的事!”

  杨欣笑了:“我知道。你除了有点小心眼,小算计,别的毛病还真不多。”

  “您这算夸我吗?”

  杨欣叹口气:“你看你这人就这样,没法跟你聊。”

  马文了解杨欣,杨欣对李义是怎么迁就都成,对他可没那么好脾气,能说翻脸就翻脸,说不聊就不聊。马文赶紧忙着给自己往回找补:“我改我改,咱接着聊。咱们离婚以后就没这么聊过。眼看你现在要结婚了,走向新生活,按说我应该为你感到高兴,可是我这心里呼扇呼扇的,总也高兴不起来。我不是嫉妒啊,也不是吃醋,我就是老怕你这一步再迈错了。你岁数也不小了,任性不起了。咱们犯错的时候,我是指咱们的婚姻啊……咱们那会儿都年轻,年轻不怕失败,将来还有机会,可你跟李义,将来要万一后悔了……”

  马文这番话言辞恳切,杨欣真有点感动了,但很快这点感动就被旧仇新恨压了下去。杨欣可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杨欣心说,你现在说这些有屁用。难道我能跟好莱坞大片似的,穿上婚纱站在教堂就等套结婚戒指了,您马文跑进来,一通胡说八道,然后我就能把李义撂一边,提溜着婚纱跟着你就跑?我也太不值钱了吧?不过,这番话杨欣没有说出来,理智告诉她,她现在要做的是尽量跟马文客气,就像当年马文和她刚离婚那阵,跟她客气一样。大家客客气气的,好合好散。所以,杨欣斟酌了斟酌,说了句:“将来后悔说将来的。”

  马文当然知道,这句话是自己当初对杨欣说过的,那时候他非要娶杨欣,杨欣问他:“你将来要后悔了怎么办?”他豪迈地说:“将来后悔说将来的。”

  十多年后,再从杨欣嘴里听到,而且是杨欣要再嫁他人的时候亲口对自己说出来,马文不免感慨万端,心结成一个死结,也不疼,就是解不开。

  马文叹气,连叹好几声,最后悠悠地说:“什么叫将来后悔说将来的?有的事儿真到了将来,就晚了,这世界上哪有后悔药卖啊?”

  杨欣笑了笑:“我是怕现在不结婚,将来也会后悔。”

  马文连连点头,跟遇到知音似的,连连说:“对对对,没错,我当初就是这么想的,我觉得不娶你吧,没准儿以后更后悔,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觉得,哇,那么一个大馅饼砸我脑门上,我怎么就没张嘴呢?”

  杨欣见马文重提旧事,“咣叽”冷下脸,马文立马赔上笑脸:“咱说别的说别的,哎,你们怎么又不买房了?”

  杨欣最不愿意说的就是这事儿,她敷衍:“先在她姐那住呗,她姐也挺可怜的。”

  马文截断:“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农夫与蛇的故事听过没有?你看着蛇可怜,把它抱怀里,它缓过来,第一口咬的就是你。她是一可怜女人,她肯定恨你,李义又头脑的,到时候真委屈的是你,还有咱们家马虎。再说,马虎住那儿,怎么上学你想过吗?”

  杨欣有点心虚:“我们这也是权宜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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