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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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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用脚趾头想也想出来了。”家艺拿火钳子敲一下炭盆,“阿奶走了,妈一个人在家,虽然大姐现在住着,我看住不长。” 从年二十九晚上,家文和老范就开始忙菜,几个硬菜要事先烧好,这样年三十中午那顿,才能来得及。家文没进门之前,老范孤掌难鸣,独力难撑,多少年没正儿八经做过年饭,家文来了,两个人都有浓重的家庭情结,一拍即合,大操大办。与其说这顿饭是做给孩子们的,不如说是做给自己,是对自己一年生活的总结,期待来年。烧排骨、红烧鸡、烧鸭子、卤牛肉、煮香肠,这些菜一烧烧到晚上十一二点,老范和家文在厨房里仔细研究,相互配合,有时候因为要不要在老鸭黄豆里放冰糖,两个人也会争执起来,仿佛是一个严肃的学术议题。 光明在旁边听着,觉得自己完全置身事外,像另一个维度的人。他讨厌这种感觉。仿佛此时此刻,他和家文的统一战线分裂了,老范则是家文成了战友。也只有在这时候,他才深刻地认识到妈妈再婚对自己的影响。才赫然发现,真切体会,原来何家文不再仅仅是他一个人母亲,她还必须是别人的阿姨,是老范的妻子。光明觉得孤单极了。只能睡觉,昏天黑地才不会多想。 “端菜!”次日中午,家文一个人在厨房忙活着。老范和他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在客厅坐着。光明去端菜,油烟布满小空间,换气扇根本工作不过来。“妈!”光明被辣椒呛得咳嗽,“我来帮你。” 他心疼妈妈。 “不用!你去吃!还有两个菜!再做个汤!你去吃!”家文坚守在工作岗位上。她是这个家的主妇,年里的饭,必须承担。光明端着炒腰花,眼眶发热,分不清是呛着还是心酸,进客厅,放在桌上。老范和他儿子正在喝酒,老范过节喜欢喝一点,他儿子则是嗜酒。一天不喝都不痛快。饭桌上,他们多半谈着厂里工作上的事,光明插不上话。“文姨!够了,来吧。”嫂子米娟嘴上招呼,屁股不动。她怀孕了,挺着大肚子。老范期盼抱个孙子。 “马上,还有两个菜!”家文端进来一个炒毛豆。饭桌上,菜色狼藉,吃得差不多了。一桌人都说行了。家文坚持要打个甜汤。一年就这一回,她给足老范面子。光明坐在那,却感觉莫名屈辱,都坐着吃,为什么他妈妈一个人忙。这不公平!他和家文并不应该低人一等!光明愤慨。饭一吃完,碗一推,还不等家文上桌,他便独自下楼。年,把所有人都收进家门,生活区没有人,再往外走,厂门口只有卖水果的还在坚持出摊。光明漫无目的地走,到公交站台,摸摸口袋里还有零钱,等公交车来,他便上去,到机床厂站下车。似乎也只有小姑家可以去。饲料公司房子没了,他失去了最后的避风港。找洋洋?他过年好像跟大伯大妈去上海。 “这展怎么来了?”小姑春华开门。她和卫国感情最深,对光明向来另眼看待。光明跟大伯不走了,跟小姑还是走动。他当她亲人。光明笑笑,“转转。” “可吃来?”春华问。 “吃过了。” 表姐小忆在里屋看电视,穿得棉墩墩,戴着眼镜,前额头发用个卡子别着,样子有些滑稽。她的“个人问题”目前是个问题。见了不少,都不满意。鲁先生问光明,“准备靠哪里的学校?” 光明说上海。 鲁先生道:“北京的好,南京的也不错,浙大也好。”春华听不惯,打断他,“都好,要有本事考才行。”鲁先生自己是落榜的秀才,高不成低不就,却一辈子崇拜知识。厂子不行过后,他一直在家待着,吃二百八十块钱低保。春华刚开始气硬,说穷就穷过,富就富过,但久而久之,还是被现实击败,嫌鲁先生不能出去干活。别家的男人都出去累,偏鲁先生抹不开面子。后来亲戚帮找了个看大门的活儿。鲁先生顿时大怒,嗷一嗓子,“我是看大门的人么!”坚决不去。自那后再没人给他介绍。家里蹲着吧。 春华和鲁先生对家文那一大家子感兴趣,光明来,两口子少不得打探一番。听到家丽的近况,春华感叹,“他大姨泼辣,以前卖菜的。”鲁先生补充,“三角九流,相当于女流氓。”春华打丈夫一下,让他别胡说。 又问三姨。光明简单说了说,大致意思是在干旅馆。春华又大惊小怪,“他三姨会干生意。”看看丈夫,鲁先生不说话。 再问四姨。在检察院关着呢。鲁先生又感叹,“要那么多钱干吗?平平淡淡才是真。”春华知道他是为自己不出打工找理由。 又说老五。依旧感叹。刘小玲在他们眼里,更不是一般人。一个女人敢下海,十足的离经叛道。 最后问老六。春华和鲁先生都有点想不起来。最后说:“老六好像老实些。”鲁先生道:“就是智子帮替考的那个吧。”春华才想起来,说是有那么回事。 问完了,光明也觉得无聊,便站在表姐小忆的书柜前翻书。小忆中文系毕业,颇看了一些小说,她最喜欢简·奥斯汀的《傲慢与偏见》里的伊丽莎白,期盼着也能遇到个达西。却不料现实残酷,只能等。 有人上门。光明侧头看,是大姑春荣的二女儿惠子。 ▼第197章 畅所欲言 惠子过去在机床厂上班,家就住在春华楼下,到年了,拎了一箱牛奶来看看小姨。光明上前打招呼,叫二姐。惠子招呼了一下。跟着进门,坐在沙发上就跟春华抱怨,大致意思是,她妈春荣和她爸鲍先生偏心,以前是顾老大敏子,现在顾老三智子。她夹在中间,孩子没人带,工作没安排,找对象靠自己,现在下岗了,除了自己去外头累一点,爸妈完全不帮忙。说着说着,惠子也垂泪。 春华当然也知道,儿女多了,父母也免不了偏心,但她不能拆姐姐春荣的台,只好劝惠子,“你爸你妈都多大了,身体也不好,照我看,他们最看重你。” 惠子似信非信,泪眼婆娑,“看重我什么。”春华顺嘴扯,“看重你聪明,学习能力强,知道你能处理好自己的生活。敏子的头脑,你也知道,考了三次都靠上,智子脑袋瓜子也一般。你们三个,我看就你脑子好。”这话触到了惠子的敏感点,“我就是参加工作太早!我要是参加高考!那肯定……”惠子喋喋不休着,光明在旁边看着,忽然觉得人生的悲哀,委屈了半辈子,终于找到一个出口出清胸中郁闷,他理解二姐。更察觉到人生,走错一步都将万劫不复。 他盯着惠子看,冷不防,惠子对他说,“明孩,对,你爸,就是我老舅以前都跟我妈说,这三个丫头,就老二聪明!……”把卫国都搬出来,光明只好应和着。 聪明有什么用,人生有时候更重要的是选择。 座机响,小忆去接电话,转头,捂着听筒,对光明,“你妈。” 光明意识到自己该回去了。 卤菜铺子年二十八收摊。家丽的年菜计划被打乱,只好临时抓瞎,到龙湖菜市买了点高价肉,抓一只鸡,顶过年三十再说。这年美心尤其寂寞。刘妈跟为民、秋芳去上海过,洋洋也带过去。加之秋林和丽莎两口子也在上海。他们一大家子,等于在上海团圆。 美心想找个人发牢骚都找不着。总不能找朱德启老婆,徒然被人笑了去。只能打电话给家喜。还不愿意在家打,怕建国他们听到。找了个街边的磁卡电话,插卡进去,畅所欲言。 “你都不知道你大姐现在多懒多抠,年都不过了。”美心埋怨地。 家喜道:“妈,要不你来我这过,大姐,过完年我找她。总不能老这么住着。” “你在哪过?不在你婆婆家?” “顾着她小儿子呢,我跟宏宇自己过,”家喜着急,“妈你在哪?我现在去接你。” “不用不用。”美心又觉得暂时不用小题大做。到底跟谁过,她也在观望。小冬到家,家丽在和面,她打算提前把饺子包出来,等小年和李雯来,直接带回去点,初一一早能吃到嘴。 小冬说:“刚在路边看到阿奶了。” “胡说,你奶在家。”建国说。 家丽喊了两声妈,没人答应。她以为美心在前院收拾月季。 小冬强调,“就是阿奶,没看错。” 美心到家。见家丽在包饺子,也洗了手过来帮忙。 “妈,你给谁打电话去?”家丽问,“家里不是有电话么,还跑到外头打。” 美心虽然不算“做贼”,但也有些心虚,慌不择言,道:“没给谁打。”说完,又要上厕所。家丽对建国小声地,“妈怎么搞的?” “应该没什么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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