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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咱大娘之一

  咱大爷贾文锦娶玉仙是在几年后,当时打死贾兴忠的张万斗被官府斩首示众了。大仇既然已报,咱大爷贾文锦在村里人的劝说下应了提亲。咱大爷贾文锦开始不太愿意,后来听说那玉仙是美女,就动心了。咱大爷嘴上说哪有娶仇人的妹子为妻的,心里已经答应了。再加上咱三大爷贾文清的劝说,说是为了克那张寨的风水桥。将来贾寨之男就是要娶张寨之女,贾寨之女也可嫁张寨之男,什么张寨、贾寨就彼此不分了,此为阴阳相谐。后来,贾寨和张寨子孙世代通婚,成了有名的鸳鸯村。

  咱大爷贾文锦一听娶一个美女还有这么大的意义,那当然也就笑纳了。好色了还不留下好色之徒的骂名,要是咱,咱也干。咱大爷贾文锦虽说应下了亲事,却提出四年后才迎娶。对此村里人不能理解,张寨人也不情愿。要知道四年之后玉仙都十九了,这在旧社会可就是老闺女了。可是咱大爷一定要提倡晚婚谁也没办法。

  后来,村里人才知道咱大爷贾文锦晚婚是因为没钱。贾文锦在外当兵多年居然没有存下钱来。原因很简单,咱大爷手大,有一个花俩,属于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那种。咱大爷在旧社会就知道美女老婆是要用钱养的;所以咱大爷先挣钱再结婚。咱大爷当年先挣钱再娶美女当老婆的方式对我们也有指导意义呀!不信你没钱你娶美女当老婆试试,怎么着也要给你戴几顶绿帽子,你能和美女老婆过一辈子才怪。

  咱大爷娶玉仙的时候,玉仙的姥姥送给了玉仙一盏灯,并嘱咐和新夫上床时千万注意不要打翻了灯。“新夫上床打翻灯,从此日子如噩梦……”咱大爷和咱大娘上床时偏偏打翻了灯。结果,贾文锦结婚不久就被招到了抗日前线。咱现在当然不信这迷信,可是当年咱大娘玉仙信。

  当时,日本人已溯长江而上,直逼武汉。咱大爷贾文锦要去保卫信阳,保卫大武汉。咱大爷贾文锦参加了那场著名的武汉保卫战。

  咱大爷贾文锦走的那天,贾寨人出门相送。咱大爷身穿黄军装,腰扎武装带,走起路来腰杆挺得笔直,气宇轩昂,雄姿英发的,有一种保家卫国的壮志豪情。咱大爷走的那天居然让咱大娘穿了一身红色的旗袍,这在咱那一带第一次见那种衣服。开始村里人只顾为咱大爷送行了,只注意到咱大娘衣服颜色,却没有注意咱大娘衣服的式样。由于红色很符合新媳妇的身份,所以村里人开始对咱大娘的红旗袍根本没有注意。咱大娘手牵大白马,低眉顺眼地跟在咱大爷身后。

  村里人望着咱大爷贾文锦议论道,这小日本敢和中国开仗,我看是鸡蛋碰石头。有贾文锦这样的兵,何俱倭寇。又有人说,贾文锦打了一辈子仗,子弹连皮毛都没碰着,人家是武曲星下凡。

  在村口,张寨张万仓的儿子张万喜骑着一匹黑马来了,两人原来是在一个部队上。一匹白马一匹黑马在贾寨村口立定。咱三大爷贾文清端了酒碗为两人壮行。咱三大爷对咱大爷贾文锦说,俺哥,喝了这碗壮行酒,我们全村老小等你们凯旋归来。咱大爷贾文锦和张万喜喝了酒,扬手把碗摔了。说这小日本敢来咱中国,让他有来无回。

  咱二大爷贾文柏望着咱大爷贾文锦和张寨的张万喜灵感大发。说这一黑一白,简直是哼哈二将。

  在咱那一带人们最佩服的是说书人的嘴,可以把活人说死,把死人再说活。说书人在旧社会的农村属于热点人物,说书人有点像咱八十年代的先锋作家,九十年代的美女作家,新世纪的少年写作,都可以随时产生轰动效应。说书人一般都自说自划,不但会说还会评,有话语权。他说你中你就中不中也中,他说你不中你就不中中也不中。这又有点像咱现在的评论家。很厉害的。

  咱二大爷望着咱大爷贾文锦的白马和张寨张万喜的黑马,马上就出口成章。

  “那个黑马一个团,那个白马一个团,黑马团来白马团,冲锋陷阵在最前……”

  咱二大爷贾文柏看到一匹黑马一匹白马,就联想到了一个黑马团,一个白马团。这是典型的文学创作。

  咱大娘送君送到小村外,把马缰绳交给咱大爷就哭了。咱大爷贾文锦说,哭啥,俺打完仗就回来。小日本顶咋打。

  咱大娘只是哭,怪咱大爷洞房夜里打翻了灯。说这就是预兆,要不小日本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咱成婚后来。俺姥娘唱的,“新夫上床打翻灯,从此日月如噩梦。”

  咱大爷贾文锦说,这国家大事和咱那油灯有啥关系。咱大娘说,谁说没关系,关系大着咧。连过去的皇上都说过,国家大事关系着百姓的小油灯。咱大爷哭笑不得,说你回吧,俺过不了多久准回来。咱大娘说你走后俺天天在这桥头等。你给俺个准信,啥时候回来吧?

  咱大爷说:“长不过三月,短不过三旬。准归。”

  咱大娘说:“三月后不回,你怕就见不到俺了!”

  咱大娘说着掩面又哭。咱大爷用大手为咱大娘擦了把眼泪劝咱大娘别胡思乱想,在家好好等着,嫌清静常串串门,家里还有他二婶和三婶呢。咱大爷贾文锦说着一抖缰绳,白马一蹿便奔了出去。那大白马也通人性,往前奔出半里之遥,一声嘶叫,抬起前蹄在原地打了个转。咱大爷回头见咱大娘仍立在死人桥头,显得格外醒目。

  咱大娘从死人桥往村里走,全村人都站在那里看,咱大娘见村里人都看着自己,就想走快点回家,可是却怎么也迈不动步子,咱大娘这才发现穿城里人的衣服实在是不方便,你想快也快不了,只能小迈步不慌不忙地走。

  这时,村里人才注意到咱大娘穿得怪。那衣服不分上半身也不分下半身,把整个人包得紧紧的,一对奶子顶得高高的,一双大腿露着雪白雪白的刺眼。从桥头到村头也就半里地,咱大娘像走了一辈子。咱大娘只能不紧不慢地走,有点像现在的时装表演,只是那乡间小路不是现在的T型台,路太不好走,乡间的土路坑坑洼洼的,走得咱大娘东倒西歪的,又像一种民间的舞蹈。

  当时,还有歌声伴奏,孩子们望着咱大娘便起哄,唱:

  新媳妇,打滴溜,

  怀里掖俩水葫芦,

  男人不在抱枕头。

  贾寨的男人大饱了眼福,贾寨的女人却恨得牙根痒。一个个敲锅打盆指桑骂槐地把自己男人往家拉。这样看来咱大娘第一次在贾寨露面的确没有给村里女人留下好影响,没给女人留下好印象就等于没有给全村人留下好印象,就等于自绝于村里人。村里女人对咱大娘的第一印象是:这是一个狐狸精。这个狐狸精到了贾寨是要害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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