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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还是这座古城,可如今和过去大不一样了,膨胀了,好像一把苞米放进膨化器里叫火燎着,嘭的一声变成了苞米花儿。也不知从哪里一下子涌出那么多人,把大街塞得满满的,街上那个热闹啊;贪睡的人早晨起来睁眼一看,嗬,街上冒出了那么多牌匾,有新商号,有老字号,还有打公私合营以后就不见了踪影的各式各样的幌子,酒幌子,饭庄幌子,理发馆幌子……就像一场好雨后长出一茬肥头大耳的蘑菇;最叫人吃惊的是满大街的公司,牌头大得吓人,除了“寰宇”就是“五洲”,顶不济也是个“东亚”;人们的嗓门儿也大起来了,肆无忌惮地在大街上谈钱,谈生财之道,谈时间就是金钱,一点也没有羞羞答答的表情,气势得很。发生过这么一档子事,公交车塞车了,一个小伙子大叫大嚷:时间就是金钱,本经理急着和外商谈笔生意,误了洽谈算谁的?竟要和交通公司打官司。用老太太的话说,这世道真的要变了,一个个人儿像踩在弹簧上似的,走道都一耸一耸的。

  雨后的一个下午。大街上呼啦啦长出一茬小蘑菇,就是那些杂七杂八的小摊贩——卖鱼的,卖菜的,卖小吃的,卖古玩的,卖针头线脑的……卖的大都是国营商店见不到的紧缺货,他们的货都是从二道贩子手里进的。报纸对这些小摊贩和二道贩子们或抨击,或叫好,或态度暧昧,而因工作需要,职务做了调整的初祥凤同志态度很坚决:取缔!

  这工夫,胸前挂着市场管理所工作卡的五凤,在繁华的大街上巡视着过来了,她的目标是街头的自由市场。现在她走进了自由市场,来到一个摊位前。摊贩满脸堆着笑说:“初主任,您买点什么?”五凤捡起一只河蟹闻了闻,皱着眉头说:“你的螃蟹有味儿了,赶紧给我扔了,再卖我可要送你去市场管理所。告诉你几遍了?”

  摊贩辩驳说:“这是我刚从河口抓回来的螃蟹,怎么会有味儿呢?怕是你鼻子不好使吧?”听出来了吧?口气竟有些不恭。五凤岂能容自己的权威受到挑战?立着眼睛说:“你说什么?”

  摊贩相当梗梗:“我说你鼻子不好使,有问题!”五凤火了,指着摊贩的鼻子喝道:“我看你简直无法无天了。谁给你这么大的胆?跟我到管理所去一趟!”

  摊贩根本不买账,瞪着眼珠子说:“你少来,我凭什么跟你去!我按章交税遵纪守法,你能把我怎样?我告诉你,这是自由市场,愿买愿卖。谁给我这么大的胆子?告诉你,中央有政策。过去我怕你,见了你就没命地跑,现在我不怕你了,没事儿一边呆着去,别耽误我做生意。”“不用你狂。”五凤气得浑身发抖,“这政策还不知哪天变,有你拎着秤杆子钻胡同的时候。你不读书不看报懂几个问题?我也不和你多费口舌,回去翻翻历史,再抽着鼻子闻闻味儿,有好处。”摊贩有点慌了,口气也软了:“初主任,有小道儿消息吗?政策真能变?”

  五凤挺神秘地说:“不知道。你就狂吧。”说罢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

  三凤在街头卖鲤鱼,见五凤走过来故意拔高了嗓门儿喊道:“卖鱼,卖鲤鱼,又肥又大的鲤鱼,快来买呀。你看这鱼,小眼锃亮,俊不俊死了,拎起来直打挺儿,刚才还跟我说话哩。买吧,活鲜的鲤鱼一炖,大米干饭一焖,撑得肚子胀屁儿响。有钱的买吧,没钱的你干瞪眼!”一边喊着拿眼直瞟五凤。五凤低下头装聋作哑,加快了脚步掠过三凤的摊儿。

  三凤又喊起来:“嘿,你说这条鱼呀,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眨眼就破肚子了?哦,气得呀?你生的什么气呀?真是的,看见人家过好了生的什么气呀?气吧,我就气死你,活活气死你。我打你,摔你,给你扔臭水沟里!”五凤岂能听不出三凤是在指桑骂槐,又不好撕破脸皮,气得脸色十分难看,快走了几步离开这条母大虫。

  这时,一辆轿车在她身边停下来,小叶从车窗里探出头来。五凤一愣,旋即又笑了,说:“北京开会回来了?怎么也不打个招呼,我好去车站接你。走,快回家吧。”说着要拉车门。

  此小叶已非彼小叶了,不但没有了成天像尿了炕准备挨打的架势,而且是西装革履潇洒倜傥气宇轩昂满面红光,看了五凤一眼,面无表情地说:“不了,我还要开三天会,这两天就不回家了。”话没落音轿车启动了。五凤跟定轿车喊道:“小叶,你可要注意身体啊,别忘了吃药,早点儿回来。”

  五凤在市场巡视一圈憋了一肚子气,悠荡到听雨楼。进了院门刚走到回廊下,楼上洒下一股水儿溅她一脸。仰脸看了看天,没下雨啊,摸了摸脸又闻了闻,仰起头往回廊上一看,差点儿气出癫痫病,原来小老爷们儿黑虎正站在回廊上,两手掐着小雀儿正往楼下撒尿呢。

  五凤喊道:“哎呀妈呀,你们快过来看看呀,这孩子怎么大白天的往人头上撒尿啊?真是有娘养没娘教的东西。你给我憋回去,憋回去!”黑虎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说在听雨楼他怕谁?撒得更欢实了。

  五凤呼喊着,两手护着头顺着楼梯往回廊上跑,身子在楼梯上长起来,不由得一愣,只见老太太坐在回廊上择菜,看着黑虎撒尿嘎嘎笑着。见五凤来了,老太太笑道:“你看看咱这小老爷们儿,才多大点儿的孩子,这泡尿多长,又粗又急,不停溜儿,好赶上水龙管子了。”

  五凤擦着脸埋怨道:“妈,孩子没有您这么惯的,明明看见他往人家头上撒尿就是不管,这以后还不把孩子惯死。”

  老太太不乐意了,说:“净说些不吉利的话。你就不知道咱小老爷们儿长了多大能耐,我说你听听吧,昨天他一泡尿灌了三个蚂蚁窝,留下一杆儿还浇了一个老鼠洞,演了一出水淹七军,好赶上关云长了。将来是不是条汉子看尿就有个大概其了。”

  “你就惯吧。”五凤白挨了一顿浇,知道在老太太这儿讨不到公道,朝楼下七凤家看了看问道:“老七出差还没回来?”

  老太太说:“肯定没回来,我看她家的烟筒三天没冒烟儿了。晌午头儿我想着给老七女婿送点儿饭去。”五凤瞅了一眼黑虎,低声问:“老七和小杨过得挺好?没动静儿?”

  老太太摇摇头说:“不知道,怕是一时半会儿还没戏,叫你失望了。我说老五啊,你怎么精神头儿这么足?没有累的时候?你家小叶挺好?”五凤扬着脖儿说:“挺好的,升种子站站长了,正处级。”

  老太太又问:“你家枝子有两年没回来了吧?”五凤的神情一下子黯淡了:“两年零三个月。哎呀,想得抓心挠肝,后悔当初把她送上海去了。这孩子现在成了地地道道的上海人,不是咱北边的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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