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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五凤谦虚地摆着手说:“一般,比‘两报一刊’还差得很远。唉,咱家我最不放心的就是老三和老八,一个搞投机倒把,一个迷恋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老八光喇叭裤叫人豁了几条了,就是要穿,还真有点不屈不挠的劲儿;三天两头惹事生非,我管管,还刺儿头疤拉的。她啊,拉一拉,回到毛主席革命路线上,推一推,跑到资产阶级反动路线上,两可之间。老七,咱两个党员责任重大啊!”

  “五姐,没那么严重吧?”

  “还不严重?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针尖大的窟窿能透过斗大的风,这都不是危言耸听,我们切不可以掉以轻心。你也看见咱家的阵线了,老三和老八眼看着是不想走正道了,还联起手来整我。再看那些芸芸众生,老大,和事佬;老二在外地,咱不说;老四呢,穷得提不上裤腰,没主见;老六呢,也是个遇事瞎闹哄的主儿;老九还小。这形势再不整顿,她俩会越走越远,越走越偏,早晚会出事的。为家里,为咱妈,咱也要瞪圆眼珠子,你说是不是?”

  七凤笑了笑,对五凤的家庭形势报告不置可否。五凤见自己的谈话没收到预期的效果有些失望,瞄了七凤一眼:“咦?七凤,你挺胖的啊。”

  “是吗?”

  “胖。看这腰,多粗,这两个东西也大,撅撅着,丑不丑死了,叫男人看见了还不挣出他们的眼珠子来?”

  七凤羞得捂住脸:“五姐,你说些什么!”五凤拽开七凤的手,盯着她的眼睛:“害什么臊呀!没在青年点鼓捣个对象?我看不少知青成双成对儿地回城呢。”

  七凤板了脸说:“五姐,没什么事儿我出去转一转,给秦大爷捎了根山参,昨天忘了给他了。”说着站起来朝外走。五凤角色还没扮演够,有些意犹未尽,见七凤要走,只好站起来说:“我也该去办案了,最近案子特别多。”

  五凤走出听雨楼,又把红胳膊箍戴上,在街上慢慢地走着,看见了还在跳皮筋儿唱儿歌的九凤,训斥道:“小老九,光知道疯玩,二姐大老远地回来了,就不能陪她说会儿话?回家去!”九凤梗着脖儿白着小眼珠子说:“你管天管地还管人拉屎放屁?”

  五凤佯装生气:“好你个小老九,看我不收拾你!”说着老鹰扑小鸡般地朝九凤逼去。九凤咯咯笑着跑了,没跑几步被五凤堵在墙根抓着了。

  五凤从兜里掏出一盒山楂糕递给九凤:“拿去吃吧。”九凤接了揣到兜里,又拍拍空空的两只小手:“我还要!”“吃完了上姐家拿去,好东西五姐谁也不给,就给我老妹子留着。”说罢欲走。

  “五姐,我告诉你个秘密。”

  五凤一愣:“什么秘密?”

  “不告诉了。”九凤说着转身往家走了。五凤追着:“九凤,站住,快告诉姐。”绕到九凤面前堵着去路。九凤笑了:“你得给我做好东西吃。”

  “走,到姐家去,要什么有什么。”

  “你可别告诉别人。”

  “行。走,回家包饺子去。”

  初家的人都知道,对付这个小叛徒,最好的办法就是“糖衣炮弹”。五凤的“糖衣炮弹”就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酸菜馅儿的饺子。五凤把饺子端到九凤眼前说:“老妹子,放开肚子好好吃,把小肚子撑圆了。”九凤狼吞虎咽地吃着。五凤给她编着小辫儿说:“五姐最疼小老妹子了,咱小老妹子长得又漂亮又机灵。嘿,等长大了,准保找个大军官,坐吉普车,披军大衣,眼气死人呢。可不能像我,找个烧锅炉的,满身煤烟味儿。唉,你五姐这辈子算瞎了,一朵鲜花插在大烟儿煤上了,真的,死不瞑目。老妹子,你要跟五姐说谁的秘密?”

  “再来一碗,真好吃。”九凤也会拿捏人儿。五凤急忙又端过来一碗:“老妹子,快告诉我事呀。”九凤嘴里含着饺子,含混不清地说:“我倒不出嘴来,撑饱肚子再告诉你。再来一碗放锅里热呼着,我要捎给咱妈吃。”

  两碗饺子把九凤的小肚子撑了个溜溜圆,她竹筒倒豆子般的把七凤的秘密全盘说出来了。

  五凤听着嘴巴张得大大地:“真的?!”九凤抹着小油嘴儿:“真的,向毛主席保证!你不信问问七姐去,摸摸她的肚子。”五凤脸色严峻地在屋里来回踱着步,走到衣架前,从衣服里掏出两块钱塞进九凤的兜里:“买糖吃。老妹子,这件事千万不要跟别人说,一说出去就坏事了,懂不懂?你还告诉谁了?跟五姐说。”

  “没有……”

  五凤绷着脸:“记住,以后跟谁也不许说!”

  “那以后人家再给我好东西吃怎么办?三姐还叫我上她家吃馄饨,说不定一吃馄饨我又说溜嘴了。”

  五凤手指头剜着九凤的锛儿头说:“馋,馋,馋,你怎么就知道馋?要是长大了还馋,这张嘴早晚要了你的命!”

  “那你得天天给我包饺子,要是那样我就不说了。”

  邮电局熙熙攘攘人流不断。七凤默默地坐在长椅上等待长途电话叫号,不停地揉着肚子,两眼茫然地看着窗外。扩音器叫到七凤的号。七凤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跑进电话间,抓着话筒喊:“六连吗?请找一下卫平。什么?听不清,他走了?上哪儿了?”电话断了。七凤又重拨号,拨了半天接通了,冲着话筒喊:“你说什么?他要回讷河农场?喂,喂……”电话断又线了。七凤失望地挂上电话,站了一会儿,慢慢转身,推开电话间的门走出电话局。

  街上响着零星的鞭炮声,相识的人们见了面堆着满脸笑褶子互相拜年。七凤失魂落魄地在大街上走着,裹紧身上的军大衣朝车站慢慢地走去。看到有卖糖葫芦的,买了一只。来车了,七凤上了车,找了个座坐下,手里擎着糖葫芦慢慢吃着,望着车窗外熙熙攘攘的人流,一脸的茫然,泪水禁不住从脸颊上滑落下来。

  二月二,龙抬头。老初家一窝子凤,从来不把二月二当节过。过了正月十五家里年的气味早就没有了,可到底是个节,二凤和母亲商量,龙抬完了头就回去。

  初家九只凤,二凤的针线活最好,这闺女从小就喜欢拾针捏线。明天要走了,傍晚的时候二凤还趴在缝纫机上给老太太赶做一件新衣裳。收了线儿,二凤把新衣裳咬净了线头,给老太太比试。老太太试着衣裳嘴里不停地念叨:“就不能再住一个礼拜?金嘴玉牙啊?来家打个旋儿,晃了我一头,说走就要走?”

  “您就是嘴里不拾闲儿。我家里不也是一窝子吗?过年回来一趟,看看家里什么都好也就放心了,过两年春节再回来还不行吗?”二凤安慰母亲。

  老太太眼泪巴巴地说:“今年明年的,这一晃一年了才回来一趟,再回来就收拾我的老骨头吧。广东到咱这地方光打车票得多少钱?不问了。再多住一天行不行?”老太太巴不得二闺女成天守在身边。闺女远在天边,她够不着挖不着,想闺女想得一宿一宿地睡不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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