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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太不言不语,抱着小老九,给她细心地剥螃蟹吃。

  三凤一只手伸着两个指头鼓掌:“领导,说完了吧?”五凤瞅了她一眼:“还没。我们要紧紧地团结在咱妈的周围,但是,也别忘了阶级斗争!”到底说急了,咳了一声。

  八凤忙递过碗来,说:“怕你呛着到底呛着了,喝口饺子汤压一压。”五凤摆摆手:“不用,我这嗓子也不是没经过世面,再大的场合讲它三天三夜也干不了,刚才是因为老七回来有些激动。”又咳了一声,“我要告诉大家,虽然粉碎了‘四人帮’,整垮了那些祸国殃民的东西,但是,我们万万不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阶级斗争又出现了新情况、新特点,这一点请大家千万注意。就拿咱们街道来说,投机倒把的又开始抬头了。三姐你别生气,我指的不是你。资产阶级奇装异服又开始泛滥了。老八,我指的也不是你。这是为什么?我搞了这么些年政治,鼻子还是好使的,能闻出味儿来,这就是说,每当我们迎接一场伟大的胜利的时候,我们的两只耳朵不要光去听锣鼓鞭炮声,应当把一只耳朵腾出来,竖起来,仔细听听,在社会的阴暗角落里,有没有四类分子的咬牙切齿声?有没有阶级敌人的磨刀霍霍声?马克思说,家庭是社会的细胞,一家一户都是阶级斗争的温度计、晴雨表……”

  “你说谁?”三凤勃然大怒,一拍桌子站起来,“嘴巧的你呀,绕来绕去骂谁呀!”大凤忙来安抚:“三凤,你坐下,干什么你。”二凤一脸的无奈,说:“你看看你俩,人家好不容易从广东回趟家,怎么刚坐下你俩就掐,不给面子呀?”

  老太太仍在给九凤剥蟹子,瞅着七凤慢声细语地说:“老七啊,别听她们瞎嚷嚷,我想问问你,你在青年点受了那么多的苦,就没点儿高兴的事儿吗?大过年的,说说给大伙儿听听。”

  七凤明白了母亲的意思,说:“高兴的事儿?有啊。我给你们唱首歌吧,是男女声二重唱,我们成天上工收工的时候都要唱的,可有意思了。”八凤摇着七凤的胳膊,说:“七姐,唱,唱给我们听听。”

  七凤环顾大伙,说:“那好,我唱一遍。挺好学的,我唱完你们跟我一块儿唱。”清了清嗓子唱道:“往那山沟望一望啊/望一望啊/俺心里闷得慌/往那城里望一望啊/望一望啊/俺心里亮堂堂/哎/吃萝卜就土豆/大葱蘸大酱/俺想俺那亲生生的娘……”歌词俏皮,曲子也上口,大家笑着,敲着碟子打着碗跟着七凤唱起来。

  老太太大概嫌闹得慌,悄悄离了席。七凤起身跟母亲而去,一直跟到西厢房。母亲进了屋,给她铺床放被。七凤说:“妈,我自己来吧。”老太太说:“你歇歇吧,走了那么远的道儿。”整理好床铺后撩起衣襟,从里面摸出八个压岁的红包。七凤一愣。

  老太太笑道:“拿着吧,一年一个,我都给你攒着呢。”七凤鼻子一酸,喊一声“妈”,搂住母亲泪如雨下。老太太摸着七凤的头良久无语,起身关上门说:“老七,好好睡一觉吧。”说着走出门。

  堂屋里,三凤见母亲走了,压了一肚子的火再也憋不住了,冲着五凤瞪着眼睛:“你刚才说谁?”五凤两眼在屋里撒目了一圈说:“谁也没说呀,我说空气不行吗?”

  大凤一心想平息凤波,她说:“你俩怎么又斗起来了?刚才还唱歌呢,一掉腚儿又是一对血脖鸡。这都是怎么了?”孟传礼劝自己的妻子说:“三凤,咱回家,她愿怎么说就怎么说,权当没听见行了吧?”

  三凤不依不饶,推开孟传礼,说:“大姐,你都听真亮了吧?这不是指鸡骂狗又是什么?谁在角落里咬牙切齿磨刀霍霍?我做点小买卖就成了阶级斗争新动向了?老五,你能,你好,你把我撵得满街跑,没收了我一筐花生米煮给‘革委会’刘主任下小酒儿!不是我揭你的老底儿,‘文化大革命’你就没干好事儿!”

  四凤劝解道:“三姐,别说了行不行?大年初一的这是干什么!”

  三凤一摔胳膊把四凤推了一个趔趄:“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过得穷势势的,一进你家满屋子窜穷风,刮得锅碗瓢盆丁当响,拙嘴胖腮的还来玩意儿了,吃你的大药丸子去吧,有章程下个崽子来。”四凤架不住三凤的羞辱,捂着脸哭了。

  大凤看不下眼去,一拍桌子喝道:“老三,你还有完没完了?老五都不吱声了,你还要怎么的?再撒野我可真要收拾你,惯你一身毛病!”五凤显得挺大度,说:“大姐,我不是怕她,咱大小是个干部,受党这么些年教育,咱不能和群众一样。”

  大凤朝五凤一瞪眼:“你也给我闭嘴!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也是捉仨掉俩。吃饭。谁再乍翅儿我把这杯酒泼她脸上!”说着气势汹汹地把三凤、五凤按到椅子上。八凤笑模嘎地端着碗往五凤眼前凑:“五姐别生气了,喝口饺子汤,原汤化原食。”

  五凤接过杯子灌了一口,突然哇哇吐起来,一面吐着往外跑去,八凤却乐得前仰后合。大凤端过碗闻了闻又放下了。

  二凤满脸疑惑:“大姐,老八又闹什么妖?”大凤点着八凤的脑门子说:“死丫头能有什么好肠子,醋!”

  五凤跑到门口不停地吐着。小叶替她捶着背说:“你就看不出形势来?你这叫寡不敌众,还傻乎乎地一个劲往上冲。回家吧。”五凤把小叶拨拉一边儿去,说:“吓不吓死人了,一个个无能无彩,乌合之众,等我各个击破给你看。你回屋,长点精神,支棱耳朵听着点,回头我要听你的汇报。”

  小叶不安地问:“你要上哪儿?”五凤悄声说:“我去看老七,她这次回来气色不好,也不龙兴,心事重重的,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也不一定规,你说呢?”小叶叹口气说:“你这个人啊,哪来这么些精神!”

  五凤把小叶推进堂屋,自己顺着回廊朝西厢房走去。见窗帘挡着,踮起脚往里瞅了瞅才敲门:“七妹开门,五姐来看你了。”七凤应道:“五姐,我累了,想多睡一会儿,明天我去看你。”五凤隔着门问:“身子哪儿不舒服吧?五姐进去给你拿把拿把?兴许是坐车挤得火上大了,要不给你拔两罐儿轻快轻快?”

  任怎么说七凤也不给开门。五凤叫不开门却也不肯立刻走人,要做思想工作,说:“七妹,今天酒桌上的事儿你也看见了,谁是谁非你应该有立场。你刚回来,这两年姐妹间有些故事,等我有工夫慢慢说给你听,一句话,非常复杂!我希望你站稳立场,主持正义,还希望你……”七凤打断她:“五姐,我对那些不感兴趣,不要跟我说了,我真的累得不行了。”

  五凤转身走了,走了几步又返回来,在窗前踮起脚尖朝里瞅,还是看不见,拿来一只筐,刚一踏上去,筐子踩瘪了,一个腚蹲儿坐到回廊上,慌忙朝堂屋看去,见八凤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她。“德性!”八凤骂了一句,抽身回屋。

  吃完接年饺子,姐妹们在院子里说着话互相道别。老太太送到院里。四凤看着母亲像是要等什么话,见母亲无动于衷,忍不住开口了:“妈,我得回去了。”却不挪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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