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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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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凤并不在意三凤的嘟囔,朝楼下西厢厨房走来。进厨房撒目了一圈,见六凤正在忙活着,问:“属相还没下锅啊?”掀开面案的屉布,看了一眼正醒着的属相,“长着点儿精神,去年就蒸得不好,今年可别蒸坏了,再别让老太太大过年的不高兴。”“放心吧,大姐,这回不是有你里里外外监管着吗?”六凤回道。 大凤拿起一个属相,掂了一掂,飘轻,说:“嗯,醒得差不多了。千万小心点儿,下锅的时候火旺着点儿烧,把笼屉围紧了,揭锅的时候别让气滋了。我看该下锅了。” 三凤溜着墙根悄悄地走了进来,见大凤看见自己了,忙笑道:“哟,属相要下锅了?”大凤沉着脸问:“你那摊儿事忙完了?” 三凤说:“完了。”说着走到面案前,掀开屉布看着一个个属相,“巧的,吹口气就能活了。”大凤一挥手说:“好了,下锅。” 凤儿们小心翼翼地把一个个属相放进锅里。大凤又一挥手:“盖锅。”三凤把一个硕大的屉盖摁到锅上。在弥漫的热气里,不知谁往锅里迅速地伸进了一只手,拿出一个属相来。谁也没有理会。 大凤察看了一下锅灶,吩咐:“把屉缝围紧!”六凤赶忙把锅的四边用屉布围紧。“好了,今年的属相错不了。”大凤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从厨房出来,大凤见丈夫胡宝亮拎着四个空啤酒瓶子下了楼。胡宝亮朝大凤伸着手说:“你把副食品小账给我,我领啤酒去。鱼在盆里用酱油喂着,待会儿你去翻一翻,叫味儿吃匀了。”大凤从兜里掏出小账,嘱咐道:“啤酒换回来可别喝。”胡宝亮嘟嘟:“大年三十儿不喝什么时候喝?” 大凤〖FJF〗睼〖FJJ〗了丈夫一眼说:“一正月就靠这几瓶啤酒,过个年一户才分四瓶,今天喝了正月十五、二月二怎么办?还是按咱妈的办法,做些汽酒吧。”胡宝亮摸着脑袋说:“都怎么做来着?我怎么给忘了?”大凤把小账塞给丈夫说:“忘性真大,咱妈去年怎么做你没看见啊?酒精对好水,放点糖精、小苏打,再加点糖色。” 胡宝亮笑了笑说:“想起来了,那酒劲可真冲。”大凤推着丈夫说:“什么脑子,快去吧。” 刚走了两步,胡宝亮又回头问:“哎,老六厂里分的那四个猪蹄儿做不做?”大凤想了一想说:“也留着正月十五吧,别好东西都一顿造了。”说罢,扬着脖儿朝楼上走去。 楼上堂屋是“老凤凰”住着。这阵子老太太坐在太师椅上,耳朵里听着戏,手里擎着一只鸡蛋,对着灯光仔细端量;又起身把鸡蛋放进炕上一个木壳箱里,盖上小被儿,双手伸进去不停地摩挲着,嘴里念叨:“快了,快出来了,嘻嘻,我听见你们的动静了。” 大凤进了屋,向老太太汇报:“妈,属相下锅了。”老太太说:“嗯,可别蒸坏了,大过年的,别像去年似的惹得大家不高兴。” 大凤说:“妈,这回您就放心吧,从发面、揉面、搓面直到属相上屉,都是我一手监管着,您就瞧好吧,保准一个个蒸得生龙活虎。”老太太点了点头,她是信得过大闺女的。 大凤凑近母亲,小声说:“妈,去年大伙的属相蒸得都挺好的,就老五的蒸坏了,你说能是谁干的?”老太太瞅了大凤一眼说:“去年的事不是过去了吗?陈芝麻烂谷子就不去说它了,说今年的事儿。” 大凤脑子没转筋,皱着脑门儿回忆:“我这么琢磨着,不是老八?要不就是……”老太太摆摆手:“别瞎猜了,这么点儿活就是干不明白?去年老五的属相蒸坏了,今年为个属相又一惊一炸的,你说说你们还能干点儿什么?当年这听雨楼房主老孙家的孙子过百日,放了多少桌咱不知道,光葱花就用铡刀铡,把铡刀都没了,你说那葱花用了多少?要爆多少锅?摆了三天三夜大席,可人家纹丝不乱,没出一点儿差错。” 九凤满脸汗水地跑进来,嚷嚷着:“急死了,急死我了!”书包都没来得及摘下,掀开老太太的衣裳把小脑袋拱进去吃奶。“哎哟!”老太太眉头一皱,“这一小口儿,咂得我生疼!这老闺女下嘴可够狠的了,看我赶明儿死了你怎么办?”九凤不搭话,脑袋在老太太胸头蛹动着。老太太安详地闭上眼睛。 大凤看不下眼了,说:“小老九,咱妈这么大岁数哪还有奶啊?你这孩子惯得一身穷毛病。妈,早就该不让她咂奶了,能咂出点什么也好,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老太太闭着眼睛,堆满褶子的脸上挂着舒展的笑,说:“老大,这事儿轮不到你管,我还没死,小老九还没掉到你们手里,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说罢挥了挥手。 大凤瞪了一眼九凤,见老太太不高兴了,忙换笑脸:“妈,还有件事儿。”老太太说:“不用说我也知道了,是不是你家莲子今年又不能回来过年?”大凤叹了口气说:“来信儿了,回不来了,人家部队上不放假。” 老太太问:“那老五家的枝子呢?”大凤说:“不是在人家上海的奶奶家吗?老五怎么叫也不回来。那枝子呀,学了满口上海话,老五都听不懂了。”老太太摇摇头叹道:“大过年的又少了两个小人儿,不热闹。” 大凤从兜里掏出个小本,打开,一页页翻着:“妈,我给您报一下账。”老太太端坐在太师椅上,抹搭着眼皮儿说:“报吧。”大凤看着小本一项一项地报起账来。老太太听着,大拇指在四个指头上捻着。报完账,临出屋子大凤又瞪了九凤一眼。九凤歪着脖子气势大姐。 大凤一出屋,九凤忙从母亲的怀里钻出来,急三火四把书包里的书都倒在炕上。老太太奇怪:“九儿,你这是干什么呀?”九凤跳个高儿,拖过来炕头上的面袋子,打开口,从里边抓着花生、瓜子往书包里塞,朝母亲嘻嘻一笑:“我得先藏起来点儿,要不一会儿就没有了。” 老太太笑道:“谁也没有俺九儿精。”走过来,从九凤的书本里捡起几张图画看着,问:“九儿,这是你画的?”九凤一梗脖子,挺展扬地说:“嗯。”老太太端量着画儿,慈祥地笑着说:“哟,画得真好。”九凤起小就爱画画儿,老太太说她随根,随她姥爷。她姥爷年轻的时候在乡下当画匠,画庙墙,塑神像,很有名气,若不是半途而废很有可能中国又多了个齐白石。 老太太正和九凤磨牙呢,这时一辆三轮车在听雨楼院门口停下。三凤、六凤从门洞里跑出来,惊惊炸炸地叫着:“二姐,你回来了?妈都急死了!”九凤在屋里听见动静,像只蜻蜓似的飞下楼梯,跑出大院,一头拱在二凤的怀里。 二凤一脸疲惫却掩饰不了回家的喜悦,下了三轮车说:“急什么嘛,广东离这里十万八千里,火车不喘气儿还要跑三天四夜。老太太干什么事都是急,去年不是回来过吗?今年又催着回来,不就是过个年嘛。”搂着九凤,高兴地问,“小九凤,想二姐不?”九凤不失时机地撒娇:“怎么不想!唔,最想二姐给我捎什么好东西了。”说着拎过旅行包,拉开拉链翻腾起来。 二凤笑着打了九凤一巴掌:“看咱妈把老丫头惯的,人还没进院,东西就叫她截住了,这不是到了黄泥岗吗?”六凤瞅了九凤一眼,说:“别提这一出了,咱妈老来老去护开犊子了,护了个煞实,就差擎头上了。那天小老九半夜要吃麻花,你猜怎么着?这老太太,踮个小脚拿拾斤粮票跟王麻子换了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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