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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左震的牙关倏然绷紧。

  “这个……不敢不敢。”张先生知道不好,“既然二爷开口了,我哪敢说个不字,这事就算了吧,嘿嘿,算了。”

  “哦?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扫了你的兴了。”左震淡淡吩咐:“阿浩,扶锦绣去旁边休息。”

  张先生鞠躬如也地想退场,却被左震叫住:“不急着走吧,刚才那瓶酒,我替锦绣喝了,也算是赔你这个面子。”

  张先生吓得脸都白了,“千万不要,二爷,我刚才说着玩的,您可别当真哪……”

  一杯酒噗的一声直泼到他脸上,打断了他的话。左震慢悠悠提着酒瓶,走到他面前站定,“不会,我不会当真。我只是教教你,百乐门不是个什么人都能来撒野的地方。”

  张先生的冷汗刷地流了下来。

  他知道今天这个门,不是那么容易出去的。谁听说过左震“教”起人来,还有手下留情的时候?也许今天真是倒了大霉,惹错人了,可也没听说左震跟百乐门的小姐有关系呀!

  左震手里的酒瓶倒转,酒“哗啦哗啦”地流了一地。

  “我不难为你,只要你跪下来把这酒舔干净,再把裤子脱下来,就可以走了。”左震揉了揉眉心,微笑着看他一眼,“不过,要舔得干干净净,一滴都不能剩。”

  “这,这……”张先生真是连下跪的心都有,左震摆明了是整他,这当儿,就算他豁出脸来趴到地上去舔酒,也不可能舔得一滴都不剩啊。这酒已经淌了一地。还要脱裤子,这裤子一脱光,可真的没办法出去见人了,这里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哪!

  “你不肯?”左震拍了拍手,“好,有种。”他的手往腰间一探,张先生还没看清他的动作,只听“嗖”的一声,一柄短刀已经钉在他脚下!地上是坚硬光滑的大理石,那刀竟然直钉下去,没人地面,这是多快的刀势,多可怕的手劲引“既然你不愿意,那就把刚才打人那只手,留下来吧。”左震淡淡地说。“现在动手,还来得及——如果我等得不耐烦,说不定就要你什么东西了。”

  “啊!”周围的人群一阵骚动,人人相顾失色。

  张先生更是面如土色,哪还顾得上脸皮,扑通一声跪在左震面前,“二爷,我错了,我不敢了,您老就高抬贵手,我,我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锦绣姑娘,我这就跟她赔礼道歉!您饶我这一回,我保证,再也不犯了!”

  左震没说话,只是看了锦绣一眼。

  锦绣坐在一边,凌乱狼狈,泪痕犹在,只是又吓呆了。

  张先生倒也不笨,扑过去又向锦绣哀求:“锦绣姑娘,我该死,我不是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放我一马吧!”一边说,一边举起手来,左右开弓地扇着自己大耳刮子,辟啪有声,连鼻血都打出来了。

  锦绣慌了,“二爷,您……就饶了他吧,这也……”

  左震走到她身边,“这种人欺软怕硬,我倒要看看他张狂到几时?”

  锦绣拉住他的衣袖,“何必跟这种人一般见识,杀了他也不过是脏了你的刀,赶他走也就是了。”

  左震握住她的手,那只小手冰冷而颤抖,再看看她盈盈哀求的眸子,忍不住竟有点心软。锦绣胆子小,这种场面只怕会吓坏了她。

  “既然锦绣说情,我就睁只眼,闭只眼。”左震也不想在百乐门当场弄得一地血腥,坏了英东的生意,也就略收敛起心里的火气,“不过你记住你欺负谁我都管不着,只有她,再动她一下,你就死定了。”

  那张先生死里逃生,早已吓得屁滚尿流,哪还敢多说一个字,一溜烟连滚带爬地跑出去。只怕他这一辈子,也不敢再踏人百乐门一步了。

  石浩拔起左震插在地上的刀,双手递还给他。由刀尖没人地面的深度,可知当时二爷心里有多大的火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就因为锦绣受辱?可锦绣也不是二爷的人啊。

  “英少回来,如果问起,就说我把锦绣带走了。”左震吩咐那个站在一边噤声不语的领班,径自转身出去。

  唐海识相地对锦绣道:“荣小姐,请。”

  锦绣这乱七八糟狼狈不堪的样子,也实在没脸继续呆在这里了,只好把头一低,跟着左震匆匆走出去。

  ***

  上了车,左震反而沉默下来。

  锦绣双手在膝上握紧,忐忑地说:“谢谢你。”她心细而且敏感,看得出来,左震的心情不是很好。已经有十几天没见着他了,怎么这样巧,今天会让他碰见那一幕。也多亏遇上他,否则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事,还真不敢想象。

  锦绣不知道这些天左震是有意避开她的。刚才,从浦江船厂回来,他是不想再去百乐门的,但不知为什么,车到虹口路,又临时改了主意。左震闭上眼睛,觉得喉咙干涸,刚才在百乐门迎面撞上的那个场面,实在让他火大!如果不是锦绣拦着,加上那是英东的地盘,他今天不剁了那狗杂种一只手,就不姓左。

  只是,一个声音在他心里问着自己:左震,你是中了什么邪?为一个女人动这么大的气,有这个必要么?

  狮子林酒店很快就到,锦绣下了车,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过头来望了望。左震的车很快驶远了,只留下一股淡淡烟尘,翻翻滚滚地飘散。刚才那一幕,像一场噩梦一般。

  他来了,幸好他来了。

  ***

  一个月之后,已经是十一月了,天气转冷,可是天气虽然冷,狮子林和百乐门的生意反而火爆。再过几天,百乐门还要举行一场盛宴,是法领事斐迪南公爵及夫人迎接本国使团的晚会。

  锦绣一连跳了几支舞,已经觉得有点出汗,就拉了身边的客人回桌上喝酒。她不大会喝酒,所以说的话总比喝的酒多。在百乐门时间长了,多多少少也学到一些应酬的技巧和手段,不至于再吃大亏,可是离红牌还差一大截。

  英少对她熟络了一些,偶尔还和她聊一聊,开几句玩笑。锦绣很知足,只要每天都看见他,已经很不错了。看他神采飞扬,光芒四射,不论在什么地方出现,都成为众目所瞩的焦点,只是这样看着,已经是种享受。

  左震反而不常来。三五天才露个面,说不到几句话就走。关于这一点,锦绣略觉怅惘,虽然说,左震本来就不是个容易亲近的人,但不知为什么,锦绣总觉得他比别人来得亲切。也许是因为几次三番他都伸过援手,也许是因为他天生看起来就温和镇定,令人安心。

  有时候,没有他从旁提携指点,锦绣还真是搞不懂那些复杂的人际关系网。而且,单独面对英少的时候,锦绣总是特别紧张,过后就会后悔这句话没说好,那件事又办得糟糕。有左震在,他总有不经意化解一切的本事,锦绣就轻松多了。

  所以,送客出大门的时候,看见左震和向英东一起从台阶上来,锦绣心里就一阵欢喜。

  “英少,二爷,好久没见你们一起过来了。”锦绣笑得两只眼弯成月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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