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影视原著 > 格子间女人 | 上页 下页
七九


  谭斌别过头去,明明想笑,眼泪却流了满脸,顺着两颊落在衣襟上。

  “对不起。”她说,“沈培,是我辜负了你,对不起。”

  沈培微笑,“说这种话有什么意思呢?你既然选择了就坚持下去,人自私一点儿不是错。”还是有怨怼,他毕竟不是圣人。谭斌当然听得明白。

  沈培说得对,眼下这点内疚,今天明天后天,也许会一直存在,令她惭愧,但终将随着时间的推移完全消失。

  他是彻底想通了。

  沈培缓缓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鬓角,“给他打电话吧,以后别再犯傻了,遇到难处总一个人顶着,我告诉你,男人存在的价值,就是被需要。”

  谭斌看着他,知道已无法挽回,她真的要失去他了。她浑身动弹不得,只有眼泪汩汩而下。

  沈培凝视她,眼中有不舍,但终于放开手,轻轻关门离去。他的背影在谭斌眼中模糊一片。

  她没有意识到,沈培只留给她一个骄傲的背影,从这一刻起,决绝地从她的生命中淡出。

  那天谭斌倚着床呆坐很久,眼看着天色渐晚,才想起给手机充电。一开机,她看到无数个未接电话,从昨晚一直到今天下午,都是沈培的号码。她一条条慢慢看着,一大滴温热的水珠,噼啪落在手机屏幕上。

  之后她再也找不到他。

  他的手机关机,市话变成了空号。试着打到他父母家,她一报上名字,电话就立刻被挂断。

  程睿敏也没有再联系过她,只在当晚发条短信,提醒她去挂点滴。

  谭斌感谢他的缄默。

  那一周的时间,她的情绪异常消沉,不愿说任何多余的话,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上。

  那些琐碎而磨人的细节,需要全神贯注地投入,一直是镇痛的良方。

  方芳要离职了,秘书惴惴地征求谭斌的意思,是否私下给方芳办个告别派对。谭斌坚定地否决,让一个受了重伤的人,当众强颜做笑,是件太残忍的事。

  方芳最后一次来办公室,谭斌和她约在在楼下的星巴克,问她今后的打算。她没有把程睿敏公司的网址交给方芳。事关他身前身后千丝万缕的关系,她不得不小心,为他也为自己。只是不经意地向方芳提起,有一家这样的公司在招人。

  方芳却低头笑笑:“谢谢你,不用了。我不想呆在这个行业了,想去试试别的工作,或者再去考个学位,回学校做老师。”

  谭斌叹口气,“有句最俗的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学校里环境就一定单纯吗?未必。有利益就有人事纠葛。”

  “我明白,只是给自己留个做梦的地方罢了,Cherie,我打算去友邦了。”

  “你去做保险?”谭斌大吃一惊。

  “对啊。我一毕业就来了公司,除了MPL,都不知道外面的天空是什么样。这几天面试了几个地方,我发现自己几乎没有任何生存能力。所以我才想试试,把自己放在最低的位置上,看看能不能扛过去,扛过去了,也许将来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谭斌拍拍她年轻饱满的脸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张爱玲说过,出名要趁早。现在看来栽跟头一样要趁早,至少摔倒了爬起来,还有从头开始的勇气和资本。

  “我走了。”方芳起身,“有什么临别赠言吗?”

  “有。”谭斌看着她,“方芳,记着一句话,无论职场还是感情,要替别人着想,但为自己活着。还有,一时失败,只代表暂时不成功,不要轻易丧失信心。”

  大公司里一个人的离去,就像投进水面的石头,溅起几点水花,很快归于平静。

  方芳空出的位置,马上被新晋的员工填补。王奕也从楼上搬下来,就坐在谭斌的正前方。有时候谭斌会失口把她叫做方芳。

  普达集团的集采,还在按计划进行。

  MPL各省的销售经理,把从普达省公司挖来的情报,陆陆续续报了上来。经过汇总,整个集采的框架规模及合同总额已初现雏形。

  但是传说中这一周就要下来的普达标书,却不见踪影,严阵以待的各家公司,士气几乎被拖至最低点。

  午休时分谭斌没有随同事出去午餐,趁着办公室无人,她搁起双腿靠在椅子上假寐。

  身侧是空闲了将近五个月的总监办公室。门关着,里面黑漆漆的,透过玻璃幕墙外的光线,映出家具的模糊轮廓。没有窗户,一张大班台,四把椅子,两列书柜,就是十五平方房间内的全部。

  谭斌怔怔看着,在心里计算着,那个位置的价值,是否值得所付出的代价。

  因为忙,所有的痛觉神经都似完全麻木,就这样浑浑噩噩混到周末,她忽然接到黄槿的电话,请她到沈培的住处去一趟。这个电话非常不合常理,不过谭斌没有多问,放下电话就过去了。

  空荡荡的客厅里只有沈母和黄槿在等她。大部分软装饰都已经撤掉,只剩下孤零零几件家具。

  “谭小姐,”沈培母亲说话时嘴里像含着一块冰,“沈培搬回家了,这房子马上要借给别人,请你查收一下自己的东西。”

  谭斌“哦”一声,并没有说什么,心口却有一小片地方变得冰凉。

  近房门处放着两只纸箱子。

  “你的东西,都是沈培自己亲手收拾的,没有任何人动过。你最好仔细点点,别落下什么,以后就不好说了。”

  一股辛辣之气直涌上来,谭斌转身,借着低头开箱的机会,死死咬住嘴唇。

  箱子里的东西归置得很整齐。所有的衣物都用软纸包着,化妆品收集在一只藤篮中。井井有条一向是沈培的习惯。

  倒是黄槿看不过去,走过来说:“谭斌,我给物业打个电话,让他们帮你搬下去。”

  沈母冷笑一声,“黄槿你算了吧,愿意讨谭小姐欢心的人多的是,哪儿轮得到你献殷勤?”

  黄槿只好站住,看着她抱歉地笑一笑。

  谭斌要深呼吸几次,才能勉强按捺住胸口的起伏。她并不怪沈母,这是她应该得到的,一脚踏两船的报应。

  临出门时,她依然恭敬地向她告别,“阿姨,我走了,您多保重。”

  沈母微微一笑,“谭小姐,不敢当,走好。”

  把纸箱在后备箱安置好,谭斌已完全脱力,心神恍惚之中,手指不小心被车门挤住。她怔怔握着受伤的中指,眼看着指甲慢慢变成紫黑色,钻心的疼痛终于传递到大脑。

  空荡无人的地下停车场里,她像受到冤屈有口难辩的孩子一样,伏在方向盘上嚎啕痛哭,哭得声嘶力竭,却不知道为谁而哭。

  有人敲玻璃,急急叫着她的名字,“谭斌,谭斌……”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