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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Tony还在的时候,几次三番动员我去做Sales,我死活不肯去。做技术的虽然没什么大前途,可是环境简单。你们那儿汇集的全是人精,稍不留神,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我才不找那不自在。”

  谭斌没有回办公室。

  和同事分手后,她开着车走在拥挤不堪的二环上,从来没有感觉到如此的无助。就像不会游泳的人落在水里,四处都是水,什么也抓不住,只能任由身体一点点往水底沉下去。

  想起程睿敏那个关于游泳的故事,对着前方的空气,谭斌不禁笑出来。很多次遇到荒唐事,她唯一的反应,只有微笑。

  因为不能痛哭。

  不知不觉间,几乎是靠着本能,把车开进沈培楼下的停车场。推开门,屋里没人,王姨常用的围裙搭在沙发扶手上,大概买菜去了。

  谭斌筋疲力尽,扔下包换鞋。

  一串铃铛响,小蝴蝶跌跌撞撞跑出来,咬着她的裤脚往屋里拖。

  谭斌轻轻撩开它,“一边儿去,等我换上鞋。”

  小家伙焦虑不安地绕着她打转,呜呜低叫,两只小爪子把她的裤子磨得嗤嗤响。

  谭斌心里一动,光着脚跟在它后面,看它扑到画室的门上,拼命抓挠。

  门关着,她上前用力一推,门应声而开,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难以形容的妖异香气。

  沈培打横躺在画室正中,秀气的双眼微微阖起,睫毛投下一片阴影。脸上的表情安定惬意,充满幸福感。

  谭斌钉在门口,浑身僵硬。

  过很久她蹒跚上前,走到沈培面前,蹲下,“沈培,你太让人失望了。”

  沈培没有反应,完全沉浸在自己恬然自得的状态中。

  谭斌跌坐在地板上,心里有东西噼啪一声粉碎。头顶那幅新画,男人的脸,女人的脸,都冷冷地看着她。绝望,她想她明白了。

  身体如此贴近,心却隔着千山万水。她要的,如今他给不了;他要的,她也给不了。她退出去,关门,让他自己清醒。

  王姨做好晚饭摆上桌,沈培方摇摇晃晃摸出来。

  谭斌一直板着脸,只和王姨搭话,等她离开,才向沈培伸出手,“拿出来。”

  “什么?”

  “你说什么?大麻。”

  沈培忽然涨红了脸,下意识按住裤兜,大声说:“不用你管!”

  谭斌上去掰他的手:“你给我!”

  “松手!”

  “给我!”

  “走开!”

  两人都变得不可理喻,像两个别扭的小孩纠缠在一起,拼命想保住自己手里死守的那点东西。

  沈培身体复原不久,很快落了下风。他焦躁起来,再也顾不上太多,当胸一把推开谭斌。

  谭斌一点没有防备,踉踉跄跄后退,一跤跌出去,脊背重重撞在桌角。眼前一片昏黑,她疼得嘴唇顷刻发白,有几秒的时间几乎失去意识。

  沈培扑过去扶她,“斌斌!”

  “别碰我!”谭斌几乎是厉呵一声。

  沈培伸出去的手又缩回来,退后几步,靠着墙壁渐渐滑落在地板上。

  待眼前的黑雾慢慢散去,谭斌扶着桌子站起来,冷冷看着他。

  沈培蹲坐在墙角,像闯祸的孩子一样,把脸深埋在膝盖间。

  “沈培,你就这么可着劲儿造吧,接着自怜自伤、自暴自弃!”谭斌的声音里,似有什么东西在一片片破碎,“谁这辈子没遇过几件倒霉事,有谁像你一样没完没了?你自己不肯放过自己,没人帮得了你!去对着镜子照照,你还算是个男人吗?”

  小蝴蝶显然被吓坏了,胖头藏进沈培的腿中间,只拿一双乌黑的圆眼睛,缝隙里偷偷瞄着她,露在外面的尾巴不停地哆嗦。

  谭斌头也不回地摔门离开。

  十月半的夜晚,温度已经很低。她身上只有一件薄开衫,风吹过来透心的凉,却没有感觉到冷。所有的不如意都在此刻涌上心头,感觉自己像处身孤岛,大浪一波波袭来,她没有任何招架之力。她一直地走着,仿佛只有身体不停地动,才能让大脑维持着空白。

  沿着东直门外大街向东,再向南,见到熟悉的酒吧,她走进去。

  红的酒,绿的灯,身体渐渐漂浮,轻松、愉快,所有的烦恼后退,周围一切都那么美好。

  布鲁斯音乐极尽缠绵,早有半酣的酒客在昏暗的灯光里贴身共舞,肉体纠缠,灵魂飞驰。

  谭斌举起酒杯,对着灯光微微笑起来。这样纵酒,实际和沈培也没有什么分别。

  “双份黑杰克加冰。”她口齿不清地叫过服务生。

  酒刚沾唇,便被一只手拿开,一个男人的声音,“抱歉,我们结账。”

  几张粉色的钞票放在桌上。

  谭斌转身,透过迷蒙的烟雾,眼前是一张斯文而熟稔的脸,程睿敏。

  她笑嘻嘻站起来,一只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斜着眼睛,顾盼间眼波流转,“帅哥,不要辜负良宵,来,跳支舞吧。”

  这样放肆的发泄,让她有种歇斯底里的快感,今夜她只想自己掌控游戏的方向,管它代价是什么。

  程睿敏愕然,他没有见识过这样子的谭斌,微怔之下,她已经顺势贴近他,双臂绕上他的脖颈。

  程睿敏大窘,毕竟旁边坐着他的客户和朋友,他真没有这个勇气当众表演贴面舞。他不敢乱动,但又舍不得放开手。隔着薄薄的衣物,他也能感觉到手下的肌肤,紧致滚烫,散发出逼人的诱惑。稍一迟疑,已经身不由己地被她带向中间的空地。

  谭斌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已经酩酊,酒精在身体里像团火在灼烧,心里的某处地方却是清明的。伏在他的肩头,有种奇特的归属感,一颗心像有了安放的地方。

  酒吧混浊不堪的空气中,又闻到了清新的沐浴液香味。那是让她安心的味道,信任、可靠而温暖,就像很久之前他的笑容,哪怕被客户刁难得焦头烂额,哪怕天要塌下来,只要他在,一切都会妥帖。

  她把脸埋进他的肩窝。

  程睿敏察觉到肩部的异样,不用低头,他也知道那个地方正被液体逐渐浸湿。

  这是谭斌第三次在他面前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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