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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那女人已经逼到她脸前,一开口声震屋瓦:“你他妈的会开车吗?追尾,你丫要负全责知道吗?”

  谭斌本来一腔怒气无处发泄,听到这里反而气极而笑,“哎哟,还想倒打一耙呀?好啊,您先旁边等着,喝口茶运运气,警察来了再表演不迟。”

  那女人哇啦哇啦叫起来,句句不离粗口。谭斌疲倦至极,几乎站立不住,实在懒得跟她说话,走到一边拨通110,报上地址和方位。

  周围陆陆续续围上不少看热闹的人,被堵在后面的车主,不耐烦地按着喇叭。

  捷达车上又下来一个男人,因为天热,脸涨得猪肝一样。

  谭斌以为他能讲点道理,没想到此人一开口,和身旁的女人一个调调,“臭丫头你会开车不?欠他妈修理不是?”

  出门碰上这样一对极品,再加上沈培生死不明的刺激,令谭斌有毁灭什么的暴力冲动。

  她的血直往头上冲,拿出了轻易不现的彪悍:“你们两口子是不是缺钱啊?缺多少,说吧!叫我一声姑奶奶,我他妈啐给你们,给你们全家买药都管够!”

  话音未落,她脸上已挨了重重一掌。半张脸顷刻间火辣辣作痛,谭斌呆住。活了二十九年,还是第一次挨打。

  狂怒中的她完全失去自制,退回驾驶座,倒车,加油门,在一片惊呼声中,宝莱朝着捷达咣当一声撞上去。

  周围的人还没有回过神,第二声巨响,夹着女人的凄厉尖叫。

  那女人原本站在车侧,被保险杠挂住裤腿,长裤一直撕裂到大腿上方,剐破的地方鲜血淋漓。那男人立刻拎起一把扳手冲过来,将谭斌一把从车里拽出来。

  随后的现场完全陷入一片混乱,直到110赶到才控制住场面。

  据现场目击者的口供,捷达车里的那个男人,扳手落下的第一击,就把宝莱车的侧玻璃砸得粉碎。第二下是冲着宝莱小姑娘去的,但是有人飞扑上来替她挡住。第三下也砸在那个人身上。

  再后来,又有人冲上来,一脚踹倒了捷达男人,两人滚在地上打成一团。

  再再后来,警车就鸣着警笛赶到了。

  这些事,谭斌都是后来才知道的。她在玻璃粉碎的刹那,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再清醒时,人已在医院。

  眼前模糊一片,有人试图和她说话,耳边却嗡嗡声不断。

  谭斌努力睁开眼睛,阴翳退去,眼前的轮廓渐渐清晰。

  “你醒了?”有人凑近,干净的沐浴液味道,是午后草地的清香。浓眉下清朗的双目,他有双温柔而深远的眼睛。

  “是你?”谭斌意外,一开口声音完全嘶哑。

  程睿敏看着她笑一笑。

  谭斌游目四顾,周围入眼皆为白色,即刻明白身处何地,昏迷前的记忆全部回转。

  检视身体并无伤害,她略微安心,挣扎着要坐起来。程睿敏按住她的肩膀,“别乱动,手上扎着针头呢。”

  床边输液架上,晶莹无色的葡萄糖液体还在一滴滴不紧不慢地坠落。

  “你怎么也在这儿?”她问程睿敏。

  “正好路过,就送你来医院。”程睿敏说得轻描淡写,并不想提起那场闹剧。当时和他在一起的,还有刚从塘沽过来的严谨,因为斗殴伤人被巡警带走,现在还被扣在派出所里。

  “给你添麻烦了。”谭斌轻声道谢,不想追究原委,也不愿再回想记忆里乱七八糟的一幕。

  情绪失控之下的一场发泄,似乎已耗尽所有的力气,她感觉疲倦,重新闭上眼睛。她情愿像蹩脚电视剧中的镜头,醒过来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可她仍记得每一个细节,包括听到噩耗时心脏破碎的脆响。

  她依然记得沈培温暖的身体,记得他期期艾艾问结婚手续是否麻烦,记得他说相信我我爱你我不会放弃你。她浑身颤抖起来,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单和恐惧。

  程睿敏为她掖一掖被角,“冷吗?”

  谭斌不做声,整个人瑟缩在被单下,不住发抖,牙关打战。

  程睿敏不安起来,“我叫医生。”

  他站起身,衣袖却被人拽住。谭斌紧紧揪着他的袖口,似溺水之人抓着最后一块浮木。

  她的脸肿起半边,唇角破损,一缕缕头发被冷汗粘在脸上,睫毛上有细碎的水滴闪烁。曾经令男性侧目的强悍,此刻统统远去,重新还原为女性的柔弱,眼中只有哀伤和依赖。

  程睿敏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替她拨开眼前的湿发。

  谭斌嘴唇开始颤抖,一点点下撇。她不看他,脸转到一边,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来。她抬手去抹,泪水流得更加迅急。

  程睿敏试着去擦拭,最终把手覆盖在她的眼睛上。他的手指微凉,手心却温暖而干燥,安抚人心的力量透过体温汩汩传递过来。

  眼泪刹那间疯狂涌出眼眶,谭斌终于哭了出来。没有任何声音,只有灼热的泪水,顺着他的指缝不停地往下流。他站着不动,感觉心脏抽紧,像日光下的黄油,慢慢化做一滩液体。就像她柔软的身体倒在他怀里一动不动,脸色苍白眼睫低垂,那一刻他知道,自己的心已经沦陷。

  耐心等她把悲伤发泄干净,逐渐安静,程睿敏在床边坐下。“有一个故事,你愿意听吗?”他这样开口。

  谭斌转头看着他,水洗过的眼睛黑白分明。

  “我两岁的时候,在护城河上玩,不小心掉进冰窟窿,从此特别怕水。小学开游泳课,别的孩子都利利索索跳下去,只有我站在池边哆嗦,老师的威胁利诱没有任何作用。后来有一天,外公趁我不注意,抱起我扔进游泳池,我又踢又踹,吓得拼命哭叫,然后突然发现,我居然漂在水面上,而且就要游到池边了。”

  谭斌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起这样的陈年旧事,更不知该如何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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