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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程睿敏无奈地动动嘴角,把车钥匙递给他,“后备箱里给你带了几瓶酒,记得给我留一瓶。”

  那人顿时眉开眼笑,“成啊,还惦记着兄弟,哥几个没白疼你一场。”他望着谭斌,“妹妹来一趟不容易,想吃什么告诉哥哥,千万甭见外啊!”

  “行行行,我们有什么吃什么,你忙你的去吧。”程睿敏推开他,就手拉过谭斌,“来,我们到舱顶等着,透透气。”

  谭斌没有反对,回头冲那人笑笑,跟着程睿敏爬上顶舱的甲板。

  没想到甲板上另有天地。窄窄的地方只够放置一对藤椅和小桌,却三面临水,视野开阔,蓝白两色的桌布在晚风中猎猎作响。

  程睿敏指点着远处密麻麻的一片船桅,“那些就是靠港的渔轮,北京市场的渤海海鲜,很多来自它们。”

  “喔。”谭斌踮起脚尖,“每天都有吗?”

  “对,这家店天天派人去蹲点儿,船一靠岸就现金交易。咱们待会儿吃的,离水不会超过三小时。”

  谭斌无法压抑好奇,追问:“刚才那是老板吗?为什么他叫你小幺?”

  程睿敏为她拉开椅子,笑笑,“他是我高中同学,名叫严谨,当年班里关系特铁的三个人,自称三剑客,他是老大,我年纪最小,所以就成了小幺。”

  想起那人一口一个程小幺,谭斌低头笑。

  程睿敏接着说:“S中有名的三匹害群之马,有些老师现在还记得,提起来就摇头。”

  S中是个什么样的学校,地球人都知道。谭斌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在北京上的高中?我怎么记得你是南方人?”

  “你没记错。”程睿敏把两条长腿翘在栏杆上,眼望着前方,一时没了下文。

  远处夕阳下的渔船,逆着光勾勒出一幅黑色的剪影,寂静而安详。谭斌静静地看着他。

  “小时候我妈一直驻外,我爸忙得顾不上管我,我是跟着外公在厦门长大的。初三才回的北京,南方呆惯了,怎么着都不适应,一不高兴我就离家出走,轮着去他们两家蹭吃蹭喝,尤其是老二,他妈把我当小儿子一样心疼。”

  程睿敏没有再说下去,仰起头微笑,眼睛里却分明是沉溺往事的光影变幻。也许是谭斌敏感,觉得他平平淡淡的语气里,似乎暗藏着不易察觉的悲伤。她转头,适时地保持沉默。

  此刻西方天际燃烧着一片灿烂的晚霞,蔷薇色的余晖闪烁不定地照在水面上,万点金鳞霍霍跳动,周围的一切都似笼罩在金红的焰火中。

  谭斌靠在栏杆上,看得几乎呆住。平日生活的城市,日出日落皆藏匿在高楼大厦的背后,这般瑰丽的景色,简直无处可觅。

  服务生送上饮料和啤酒,程睿敏打开一罐递给她,“很漂亮是吧?可惜是内海,不然更壮观。”

  谭斌说:“我不能看见太美的东西,看着它转瞬即逝,心里就难受。我妈一直说我是贾宝玉的脾气。”

  程睿敏转头看她,“奇怪的比喻,临风流泪的,不是林黛玉吗?”

  谭斌笑:“你不知道,我们家是把我当小子养的,自小我也只和男孩子玩,搞得现在经常觉得自己性别倒错。”

  程睿敏微笑,轻轻碰一碰她手中的易拉罐,“来,为你倒错的童年干一杯。”

  谭斌与他碰了,又很豪迈地干了,很有点唏嘘,“小时候总以为长不大,十七八的时候觉得自己不会老,没成想走着走着真的就奔三十了。”

  她自嘲地笑起来,并没有注意到,程睿敏正从身后含蓄地打量她。

  她的身后是缤纷绚烂的云海,夕阳最后的余光,在她的侧脸上描出一道金红的光晕,柔软干净的肌肤,绒绒的质感似六月枝头的蜜桃。

  他感觉到热,悄悄拉了一下衣领。

  太阳终于完全落下去,整个天空和海面也跟着暗淡,头顶的颜色一层层变幻,从玫瑰紫、葡萄灰到黛青,最后完全归于夜的沉寂。

  “下去吧。”程睿敏说。

  包间内已经备好了餐。清蒸花盖蟹,白水蛏子,海胆刺身,毫不花哨的烹调方式,却因为材料的新鲜,鲜甘味美至极。当即把城内饭店的海鲜,比成了脱水的芦柴棒。

  谭斌不禁食指大动,但她吃蟹的水平一向差劲,正要不顾矜持直接上手,方才那男子,饭店的老板严谨推门进来。

  他递给程睿敏一张对折的白纸:“你托的那事儿,许子帮你办成了,让你直接跟这上面的人联系,那小子还说了,帮忙没问题,可当年你砸人那一黑砖,人还记得呢。”

  严谨转头问谭斌,“妹妹,我跟小幺说两句话,你不介意吧?”

  谭斌识趣地放下餐巾,“我去洗手间。”

  程睿敏却立刻伸手,按在她的手背上,“小谭不是外人,严谨你说吧,没关系。”

  仿佛通电一般,谭斌的脸呼一下热起来。她犹豫片刻,再没有动,但迅速抽回自己的手。

  那严谨看看他,又看看谭斌,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程睿敏假装没看见,只是说:“要不你跟他递个话,大不了我让他还一砖头。”

  严谨哈哈大笑,起身拍着他的肩膀,“你俩找个地头儿决斗吧,哥哥我不管了。得,你们慢慢吃,我不做灯泡,妹妹,哥哥走了啊!”

  谭斌笑着摆手:“再见。”

  他却站住,换了一口天津话:“程小幺,介水灵一姐姐,像朵刚掐下的花儿似的,你好好爱惜,可别糟价了。”

  程睿敏几乎崩溃,“您赶紧走吧,大哥我求您了!”

  服务生在旁边偷笑,结果被严谨揪着前襟,一路拽出门,“跟我出去,你这小子,怎么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

  他向谭斌挤挤眼睛,门在他身后咣当一声关死了。

  房间内的两人,不约而同感觉到尴尬。

  程睿敏说:“他说话就这样,从来没个正经,你别介意。”

  谭斌笑答:“没事儿。挺有趣的一个人。”

  程睿敏取过手边的酒瓶,用一方餐巾垫着亲自倒酒,手势优雅而纯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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