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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品之、周显庭带着两个卫兵,神气活现地走进白利寺。后面还跟着大约一个排的士兵。

  一个僧人在后面紧紧地跟着说:"长官,长官!……"

  卢品之置之不理,继续朝拉章大殿走去。

  大殿里,全寺僧众正在翁则(领经师)的带领下念大经。

  卢品之一行走进来,念经声戛然而止。数百双眼睛齐刷刷地投向不速之客。他们经过长长的甬道,直接向强巴佛像走去。

  这时,格达和堪布礼节性地站了起来。卢品之和周显庭分别从卫兵手里接过哈达给强巴佛像献上。

  一个僧人匆匆地走来附着格达的耳朵说了几句什么。

  卢品之对格达说:"你们念经呀!怎么我们一来就把你们的佛事活动打断了呢?"

  格达不卑不亢地说:"卢县长和周营长公务繁忙,今日光临本寺必有贵干,不知……?"

  卢品之皮笑肉不笑地说:"怎么,没事就不能到这里来走一走?"接着,他阴阳怪气地:"别忘了,这白利寺现在又回到了我这一县之长的管辖范围……"

  格达讥笑道:"那是当然,我寺本来就是你们餐桌上的一腿肥羊肉啊!"

  卢品之佯装没听清楚。堪布说:"仁波切的意思是说,你们要来我寺,也不先通知,以便于我们提前作好迎接准备。"

  周显庭接上话说:"便于你们把掩蔽的红军伤病员都转移走,对吗?"

  住持反驳道:"长官所言差矣!虽然红军驻扎在甘孜时,我寺支援过他们,可是,红军撤走后,我寺何曾掩藏过红军?你们有何根据?"

  周显庭冷笑道:"当然有,不然我们为什么会专程来这里?"

  格达胸有成竹地说:"不过,结果肯定会使你们失望,看来你们这一趟是白来了,如若不信,那就请便吧!"

  "是吗?"卢品之说着,用鹰鹫一般的眼睛扫视着整个大殿,尔后,走到一个身穿紫红袈裟的红军伤病员甲前,久久地审视着……

  整个大经堂里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格达镇静自若,可住持的脸上却沁出了汗珠。

  红军伤病员甲冲着卢品之双手一摊,做了一个滑稽的动作。坐在旁边的一个喇嘛禁不住掩嘴窃笑。卢品之眼锋一转,紧紧地盯着他,厉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格桑彭措。"

  "家住哪里?"

  "绒巴岔。"

  "家里都有什么人?"

  "阿爸、阿妈,还有一个弟弟。"

  卢品之感到无懈可击,改口道:"你们这是在念什么经?"

  格桑彭措说:"这让我怎么回答呢?说清楚了,你也不懂,从大的方面说吧,颂经。"

  "为谁念?"

  格桑彭措幽默地说:"为你们念啊!红军刚撤走,你们就回来了,在甘孜做了这么多好事!"

  卢品之被激怒了:"你……"

  格桑彭措讥笑道:"你们不欺压百姓,不杀人放火,不收苛捐杂税……"

  卢品之嘲讽地说:"你的嘴上抹的酥油太多了,说起话来,油腔滑调……"他又恶狠狠地:"可惜你是喇嘛,不然的话……"

  与此同时,在寺庙的一条长长的甬道里,有两个士兵正在往一间紧闭大门的房屋里窥视。

  一个扎巴肩上扛着土陶大茶壶走来,见状故意咳嗽一声。两个士兵惊惶地转过身来,立即被扎巴胸前佩戴着的一颗熠熠发光的珊瑚珠吸引住了,弯腰贪婪地盯着。扎巴眉头一皱,便将热气腾腾的清茶淋了他们满头满脸,他们正要发作。从后面接着走来四个扛土陶大茶壶的扎巴,两个士兵追骂着,跟着走出了甬道……

  在经堂里,周显庭正在寻问一个喇嘛:"你会念经吗?"

  喇嘛随手翻了一下摆在面前的经书,诙谐地说:"喇嘛不会念经,还叫什么喇嘛呢?不过真要把经念好,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可同你们杀人不一样,根本不用学,你们个个都是行家……"

  周显庭气急败坏地"嗯"了一声,正要发火,卢品之走来制止。

  当格达、住持陪着送客人走出大经堂后,经堂里又响起了嗡嗡的念经声。

  这时,仨仨俩俩枪实弹的士兵先后跑来。其中一个排长向周显庭报告:"报告营长,没有搜到可疑的人……"

  周显庭气愤地扇了那个排长一个耳光,骂道:"妈的!谁让你们闯进寺庙来的?"

  排长抚摸着打得火烧火燎的脸颊,不服气地嘟哝道:"这……?不是你带我排来的吗?"

  周显庭和卢品之都显得十分尴尬。周显庭狠狠地骂道:"还不快滚!"

  排长迅速整队带兵离去。

  格达说:"怎么样?找到一点你们需要的什么没有?欢迎你们再来。"

  卢品之阴森森地说:"要来的。不过,当我们再次来白利寺时,说不定这座寺庙就将从地球上永远消逝!"

  格达满不在乎地说:"这我相信!闯进寺庙捣乱,以致烧毁寺庙你们干起来都很得心应手,因为西康宣慰使诺那喇嘛和土匪头子旺扎就是你们的老师傅。不过,你们别忘了,多行不义必自毙,曾显赫一时的诺那喇嘛最终成了下瞻堆土司巴登多吉弟兄的阶下囚,而作恶多端的土匪头子旺扎却死于乱枪之下,希望你们不要重蹈他们的覆辙!"

  卢品之"哼"了一声,同周显庭扬长而去。

  他们刚走,从寺庙里刚才那两个士兵窥伺的屋子里,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原来在那里,,一字排开住了十多个红军伤病员。

  格达走来问红军伤病员甲:"今天上午走动后,你的腿没受影响吧?"

  伤员甲:"没事!多险啊,差点没被卢品之辨认出来。这还应当感谢活佛你们出了这个好主意。"

  "可别这么说,关上寺庙大门我们就是一家人。保护好你们的安全,这可是朱总司令交给我们的神圣责任啊!"

  伤员乙说:"可你们冒了多大的风险啊!"

  格达淡淡地一笑道:"风险当然有,但是做什么事不冒风险?吃糌粑担心沙子嗑着牙齿,骑马上路担心马失前蹄摔断腿,那就什么事情都办不成。关键看这个风险冒得值不值。自从把你们一批一批地接进寺庙那天起,全寺僧众都表示,为了你们的安全,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也再所不惜!不过话又说回来,当时我也确实为你捏了一把汗。"

  伤员甲说:"是啊,当时我的心里也有一些慌乱,但一想到就是让他们把我们所有的伤病员都查出来了。我们不是已经作好迎战准备了么?"

  "那是万不得已的办法!"

  伤员吁了一口气说:"总算闯过了这一关!"

  "不!我们还不能麻痹大意,敌人既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格达提醒伤病员。

  正说着,住持匆匆走来,把格达叫到一旁。

  住持告诉他说:"我寺有五个扎巴去夺多村念经,被国军打成重伤,刚刚送回来。"

  格达一听急了:"看看去!"

  住持边走边说:"他们一听说是白利寺的喇嘛,就大打出手,并且骂我寺是……"

  "什么?"

  住持顿了一下,说:"共匪窝子,骂仁波切您是共匪头子,扬言要对仁波切您下毒手,还要抢光烧光寺庙……"

  "这完全是卢品之、周显庭的腔调!这群恶魔!"

  他们说着,走进一个大房间。被打成重伤的扎巴躺在床上,其中一个已气息奄奄。看见格达走来,他艰难地翕动嘴唇想说什么,并挣扎着要坐起来。格达扶他重新躺好。

  格达关切地安慰道:"好好躺着,回头让他们给你送药来,伤很快就会好的。"

  受伤的扎巴想说什么,但说不出来。

  另一个伤势较重的扎巴拉着格达的手说:"仁波切啊,你还是暂时避一避吧!他们……"

  格达比了个砍头的姿势:"要这样,是吧!"

  扎巴吞吞吐吐地:"他们放出话来,悬赏一千块银元要买……仁波切的……人头。"

  格达坦然地笑了笑说:"他们真看重我,其实,我的头值不了那么多……"

  在一旁的一个侍卫对那个受伤的扎巴说:"啊啧!这家伙真狠,难道你们没长得有手吗?"

  扎巴:"他们有枪。"

  侍卫说:"怕什么?枪一响最多穿一个窟窿,受这样的窝囊气!"

  侍卫陪同格达走回拉章的起坐间。刚一坐下,一个年轻扎巴就给他斟上酥油茶。然后,他把放在藏火盆沿上的一封信双手捧给格达。

  格达感觉到这信有些沉甸甸的,疑惑地打开信。信里除了一柄小藏刀,什么都没有,他被激怒了,把小藏刀往桌上一掷:"卑鄙!"

  夜晚,没有了幽深的蓝天,没有了闪亮的星星,只有秋虫的鸣叫。大地一片昏暗。

  格达同住持俩人默默地站在大殿平顶房上。凝望着风云变幻的夜空,思绪万千,桩桩往事不断在他眼前浮现

  朱德真诚地对格达说:"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

  朱德在另一场合对他说:"只有共产党领导全国人民推翻了压在他们头上的三座大山,建立了新中国,生产才能发展,国家才能富强,人民才能安居乐业,宗教也才能有良好的生存环境和坚实的经济基础。"……

  在欢送红军北上时,朱德说:"我们至多十年或十五年就会回来。"……

  "仁波切啊!"正在这时,住持打断了他的回忆说:"你也该为自己想一想啊!"

  格达推心置腹地说:"住持啊!人,不能光为自己而活着,你说对吗?朱总司令说过,红军为了国家的富强,人民的安乐,辗转千山万水,抛头颅,洒热血,勇往直前,永不言退。我作为一个活佛,为了国家的富强,众生的幸福,做了一点自己应该做的事,纵使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应该是值得的!"停了一下,他又说:"前不久,红军的一位首长告诉我,巴塘有个喇嘛拉波,红二军团长征路过巴塘时,他担任军团的向导和贺龙总指挥的秘书,后来,在回巴塘的途中路过理塘时,被国民党十六军杀害。他是做了那么大贡献的人都牺牲了,我又算得了什么呢?……所以我思之再三,为了寺庙,为了全寺几百名僧众免遭更大的劫难,我还是暂时离开为好!"

  住持沉重地说:"不行啊!如果你一离开,这不正好是他们所希望的吗?再说,你一走,寺庙没有了主心骨,就会变成一团羊毛,捏在他们的手里,随他们捏呀,揉呀,搓呀!仁波切,您在异地他乡,心里也不会安稳啊!"

  在他们的身后,聚集了许多僧众,他们异口同声恳求道:"仁波切,留下吧!"

  格达回头望着站在他们身后数以百计的僧众,他心潮起伏,禁不住热泪盈眶。他真舍不下朝朝暮暮信赖他、支持他、陪伴他度过红军来了这一百多个日日夜夜的僧众们。他们共同经历过欢乐,也正共同经受着磨难。他拭干眼泪,提高嗓音激动的说:"谢谢大家!谢谢大家!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但是,我们要像有句谚语说的那样,把过去丢在背后,把未来抱在怀中。我坚决相信红军一定会回来的,未来一定是美好的。我已决定暂时离开。不过,虽然我离开了寺庙,但灾难并没有结束,也许明天又会发生。希望全寺僧众一定要作好充分的思想准备,敌人来了,一齐拔刀;朋友来了,共同端碗,决不能让那些仇视我们的人有可乘之机,让灾难再一次落到我们头上。"

  第二天晚上,格达带着他对寺庙的担心,对僧众的关爱和满腔悲愤离开甘孜前往拉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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