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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怕什么,没有好怕的,我已经决定,没有商量余地。”杜先生以绝对的口气切断了陆从骏的顾虑,“你不想想,那么多特务整天在我们身边搞鬼,敌机隔三差五飞过来侦察、轰炸,我们眼前一片黑,心里慌成一团,我做梦都在想怎样来撕开敌人的这张特务网,现在我觉得这就是一个好机会,把他们引出来,引蛇出洞,抓他一个两个,撕开一个口子。”

  “这样替身会有生命危险。”陆从骏还是说出了顾虑。

  “不是有金处长嘛,”杜先生说,“你是老处长,你该知道他们特侦处这种游戏玩多了,有的是保护替身的经验。再说了,如果实在保护不过来,只要有利于反特工作,死一两个人也值嘛。”

  陆从骏说:“这次我们找的替身是侦听处的杨处长。”

  杜先生听了一怔,“怎么是他?你不会在外面找一个嘛。”

  陆从骏解释道:“时间太紧了,再说他俩身材和脸形轮廓上很相像,在外面还不一定找得到这么像的人。”

  杜先生转身对金处长说:“听见了没有,这个替身的命也是很贵的,能保证他安全吗?”

  金处长思量一下,说:“我跟陆所长商量一下吧。”

  杜先生说:“好,你们下去商量商量。”说着起身送人,一边对陆从骏说,“我觉得我这个修改是很完美的,以前的方案不划算,兴师动众,就为了骗骗自己—个部下。现在,一箭双雕,一举两得,价值翻番!好了,具体实施细节你们回去商量,我只要结果,敌人要引出来,替身不能死。”

  与此同时,侦听处杨处长正在老孙办公室试穿陈家鹄的几件衣服,小周在一旁趣味盎然地看着,时而指指点点,说点儿什么。小周最近一直在外面负责监视萨根和惠子,现在萨根要滚蛋了,惠子明天下午一点之前肯定是哪里都不会去的,她会坐等老孙去接她见家鹄。所以,老孙把小周抽回来,让他负责把杨处长打扮成陈家鹊。

  试穿到第三套衣服时,小周看见老孙驾车回来,便出来迎接。杨处长穿好衣服,背对着门,对着镜子在理衣领。进门前,小周一把将老孙拉住,指了指里面的人问:“认识吗?”

  老孙看了看背影,很是惊讶,脱口而出:“陈先生?”

  杨处长忽然转过身来,笑道:“看清麓点,别乱认。”

  三人打了照面,忍不住都笑了。

  杨处长对老孙说:“能把你骗住说明我还真有点像哦。”

  老孙说:“像,背后看,加上这身衣服,确实像。”

  小周说:“其实像不像没关系的,他一直待在船舱里,没人看见他的。”

  老孙说:“你这话就不对,做这种事肯定小心为妙,宁愿白下工夫事也不能轻率。待在船舱里是没人看得见,可还有去的路上呢,万一敌人从开始就跟踪我们呢?”

  小周调皮地说:“敌人也没见过陈先生。”

  老孙佯怒地敲他一下脑门:“又轻率了!人没见过,还有照片呢。”

  小周一边溜之大吉,一边说:“除非是近距离,还要长一双慧眼。”

  老孙对杨处长笑道:“这小子,整天就想逗乐。”

  小周嗔怪道:“那是因为你绘我安排的工作太没有乐趣了,整天跟个贼似的钻来钻去,走的都是暗路,说的都是暗话,还找不到人说,只能跟木头凳子和石头墙壁说。”

  正这么说着,电话铃突然响了,是陆从骏打来的,要求老孙今天晚上之前一定要把惠子与陈先生会面的消息抖给萨根。“准确的时间和地方都抖给他,不要怕敌人来杀陈先生,要诱惑他们来,一定要来,来的人越多越好。”老孙放下电话,不由得看了一眼一身都穿着陈家鹄衣服的杨处长,那亚麻布的西服、咔叽布的裤子,都是他昨天晚上从陈冢鹊的箱子底下翻出来的。这是冬天的行头,陈家鹄上次穿它们时一定还在耶鲁大学的校园里,由于闲置得时间太长,衣服的皱褶很深又乱,似乎还有一种复杂的气味,像樟脑丸的气味,臭香臭香的。

  电话上陆所长没有说明三号院金处长的介入,他顿时觉得肩上压力很大,对杨处长陡然有一种唯恐自己保护不力、落入敌人暗算的担心和不安。至于如何把消息抖给萨根,他倒一点都不觉得为难,因为小周中午才向他汇报过,上午萨根去重庆饭店找过王总。

  理所当然,这事交给王总去完成最合适的。

  王总得令后也觉得这事由他来做顺理成章,即刻给萨根打去电话,说他找到惠子了。挂了电话,王总与老孙又商量一番,再次明确该怎么把消息透露给萨根为好之后,便下楼在风中等待萨根的雪佛兰越野车的出现。

  来了,来了。

  王总带着萨根去见惠子。绕过去需要三分钟,路上,王总开始发起牢骚,“他娘的,我现在反倒成她的秘书了,又要给她找车,又要给她准备礼物,烦死人了。”故意指代不明,让萨根心生好奇。

  “你在说谁?”萨根果然上当。

  “你亲爱的惠子啊。”

  “她怎么了?”

  “她男的回来了,明天要见她。说了你别不高兴,我看她还是蛮在乎这个见面的,跟我说的时候那个高兴劲啊,别提了,提了准让你生气。”王总小心地看看萨根,接着又是牢骚满腹,“见就见,他娘的,还搞得跟个大人物似的,安排见面的那个地方——简直是一个鬼地方,老远的,没有车还不行,有了车也还不行,还要联系船只,荒唐,搞得跟个黑社会的人似的。可我饭店的两台车明天都有事,要不明天你辛苦一趟?”说了又连忙知错地摇摇头,“不行,不行,你们现在这个关系,你还是回避一下为好。”

  多么好的开场白,香喷喷的肉包子一个个甩出来,只等萨根去咬。萨根会不咬吗?不可能,咬得来劲得很!“他们约在哪里见面?”萨根咬钩了。王总看他那饿狗闻到肉香、热心急切得眼睛发绿的架势,临时又添加一笔,跟他卖了一个关子:“她那男的好像还真不是个简单的家伙,我能说吗?当然当然,我可以告诉你,但你最好别再跟其他人去说,行吗?”在萨根傲慢地表示认同后,王总把具体见面的时间、地点、方式毫不含糊地奉献出来,让萨根暗自得意。

  但总的说,此行让萨根是不得意的,他甚至差点为此丢了老命。谁也没有想到,当王总敲开小琴寝室的门,惠子见到萨根后,她会亮出一把刀来朝萨根要命地捅!刀是小琴用来缝补衣服的大剪刀,虽然锈迹斑斑,但朝人身上捅还是很有杀伤力的,幸亏王总和小琴及时阻拦,也幸亏惠子身子骨软,加之行凶手法太无章法,剪刀还没有拿稳当就大叫大嚷要杀他,过早地暴露动机,结果自然皆大欢喜——萨根一点皮毛都没伤到,惠子也不必为此再被警察带走。

  但当时惠子的那个凶蛮、拼命的样子确实是吓人巴煞的,好像她在这个寒酸贫陋的地方待了一天,便变成了一个赤脚的、袒肩露胸的、刁蛮的街头泼妇,性子暴烈,满嘴秽语,举止粗野,让熟悉她的王总和萨根都目瞪口呆。

  其实,惠子仇恨萨根,这在老孙和王总的预想中的,两人事先交流过,对惠子的心理有个基本预判,认为她此刻一定恨死萨根,把她害成现在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所以,刚才路上王总才敢信口开河,把自己说成“惠子秘书”,牢骚满腹,以此来引诱萨根咬钩。要没有对惠子的预判,王总怎敢说那些,万一两人坐下好生相谈,岂不砸了锅?虽然想到惠子一定恨萨根,但是没想到会恨得如此深、如此毒,以至理智全失,要动刀杀人。这样,萨根自然没有脸面再待下去,他像只被唾弃的老狗,夹着尾巴狼狈而逃。逃了很远,还能听到惠子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和骂声。

  与此同时,陆所长和金处长正在王总对萨根说的那个“地点”做现场观摩调研。这地点其实不是“地”,而是“水”,是重庆四周最宽阔的一处江面,俗称“三江汇合处”。所谓三江指的是嘉陵江、岷江、长江。但这是民间说法,严格地说岷江过宜宾后已经叫长江,一般叫它为北长江。所以,其实是两条江,就是嘉陵江和长江,它们在朝天门前汇合,呈现的一个“Y”字形,感觉像三条江。天在下毛毛雨,他们穿着蓑衣,抽着叶子烟,像个渔民,坐在一条小木船上。小船晃晃悠悠,从朝天门码头出发,过了江中心,又往北长江方向漂。

  刚进入长江,金处长回头指了指渐行渐远的朝天门码头,对陆从骏说:“你看,这儿离码头已经不近了。我们再往前看,你看,”他回头往北长江方向指,“那一带江面视野很开阔,四周也没什么藏身地,便于我们掌控敌情。”

  陆所长左右四顾一会儿,思量着说:“这儿会不会太偏远了点,容易引起敌人警觉,怀疑我们在下套。”

  金处长说:“这些特务都是老狐狸,偏一点他们反而不会怀疑。你要在市里找个地方,他们反而多疑了,因为他们知道你们是个秘密单位,做事必然会神秘诡异。”

  陆所长点头道:“嗯,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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