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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徐州这样子太好认了,保准错不了,老钱索性直截了当地摊了底牌,令徐州又惊又喜,四面察看。老钱扶起车,扶车的同时故意把链条弄脱,然后将车靠在电线杆上。车上承载了两大包邮件,光靠电线杆支撑不住,徐州便趁机上前帮他扶着车,这样两人基本上是交头接耳了。

  就这样双方把该说的说了,该约的约了,以后只需“照章行事”即可。两分钟后,老钱弄好车后又哼起小调,上了路。徐州目送他离去,心里想,这下我终于再也不需要往伤口上撒石灰了。接着又想,以后可以随时与组织联系了,难得啊。这叫苦尽甘来,人世间还是有公平的一面的。

  这一天,徐州想了很多。从当年在丰都教书写字,到偶然认识天上星,到宣誓加入共产党,到赴前线参加抗战,到江宁大战,一点一滴恍如隔世,仿佛已经过了好几辈子……

  眼下,想得最多的自然是陈家鹄。

  陈家鹄昨晚一夜未眠,根本就没有睡意,连床都不想躺,一直站在窗前,久久地好像在等人破窗而入,要不就是自己飞天而去。好几回,他都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去找楼下的陆从骏,带他再回去。只是想到陆所长今晚不在楼下,才作罢。其实也没有作罢,有一阵子他甚至想偷跑出去,他想摘清楚,惠子今天到底去哪里了。

  他还想搞清楚,家里人为什么对惠子会群起攻之。

  他还想搞清楚,惠子回去知道自己今天回过家会有什么表现,什么想法。他还想搞清楚,父母亲说的那些——那么多——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误会还是……如果是误会,又是怎么造成的。

  还有!

  还有!!

  他觉得自己成了一个黑洞,洞子里全是无头无尾的东西,飘来飘去,浮浮沉沉,吵吵闹闹,沸沸扬扬。有时他又觉得自己成了个透明体,玻璃缸,夜色都掩盖不住它,它在黑夜中闪闪发亮,父母亲说的那些事,像金鱼一样在玻璃缸里游来游去,有时还猛烈地四面撞壁,玻璃随时都可能被撞碎——他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要爆炸!

  他眼睛一直不眨地盯着窗外厚厚的夜色,有时黑暗让他觉得晕眩,有时黑暗又变得雪亮,像黑暗在燃烧,在痛苦地燃烧,痛苦得吱吱地叫。他希望自己累倒在地,可怎么一点也没感觉啊!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成了空气,只有浮沉在脑袋里的一个个念头是沉重的,黑色的,有时又是红色的——像用血做的。

  这个夜晚,漫长如一生,短促如一秒。

  陈家鹄经历了一个一生中从未有过的夜晚,没有生命的感觉,只有灵魂被剥光了外衣、赤裸裸的、无所适从的感觉。

  天亮了,他把自己沉沉地放倒在床上,要么死亡来把他接走,要么陆从骏来找他,给他回应。昨天晚上,回来的路上,面对陆从骏再三的问话,他只说了一句:“惠子可能出事了,她没在家。”

  回到这儿后,面对陆从骏又是再三的问话,他又说了一句:“你手下不是有侦探吗,我想知道惠子今晚去哪里了。”

  陆所长是个聪明人,听了这两句话一定会想到很多事——陈家鹄相信,这两句话已经把自己当下的困和苦、面子和乞求都给了陆所长。所以,他在等陆所长来找他,给他回应。

  陆所长却迟迟没来。

  陆所长来了,来得太迟了,下午三点钟才来。他为什么来得这么迟?当然,原因可以很多:因为侦查一时无果,或者因为临时有事,或者别的其他什么。但事实上,什么原因也没有,说白了这就是个程序——魔鬼程序的一部分:来早了不可信。原定是午后就来的,后来(昨天晚上)因为方案临时有变,要突击排演,不得不又延迟。

  昨晚,陆所长把陈家鹄送回宿舍后,便回单位去等老孙。老孙很快回来,他们事先约好的:什么时候所长带陈家鹄回单位,什么时候老孙便放惠子回去。两人见面后,先是互通有无,发觉一切都按程序在走,没有任何出入。唯一有点失望的是,二老希望家鹄跟惠子离婚,家鹄的表现坚决:不同意!不假思考就摇了头。后来父亲放了绝话,一定要求他离,他也没有接受,乃至很生气地走了,说明他对父母大人的这个意见很不赞成。

  凭良心说,这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是那么恩爱的一对夫妻,哪可能说离就离的,总要给他一点时间。但话说回来,你是不能给他时间的,一方面杜先生那边催得紧,另一方面你越给他时间,越可能出现意外——毕竟那些玩意,那些是是非非,惠子的那些罪罪恶恶,都是假的。事情绝不能拖,越拖对这边越被动,必须快刀斩乱麻。最理想的效果是——-陆从骏的梦想——陈家鹄一听惠子的那些“龌龊”事,一气之下,手起刀落,来个了断。

  但现在看来可能性不但不大,且几乎为零。这从他回宿舍后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句话可以作证——他不是要求陆从骏派人去侦查“惠子晚上去了哪里”吗,这说明什么?他不会轻易下刀的,他要探寻真相后,破译了“密码”后,才会决定。

  惠子晚上去了哪里?

  当然是去和萨根偷情了,睡觉了,做爱了。这哪要派人调查、侦探,这是魔鬼程序早就设置好的。老孙甚至都做好了相应的照片和录音。陆所长来跟老孙商量的事是,要他定好时间去向陈家鹄陈述经过。这可是一件定乾坤的大事,所长要亲自与老孙合谋一下,什么时间去说最合适,怎么说最有效——必须要有完整的细节和可靠的时间、地点、场所,因为他们面对是一个高智商的人,要经得起智力的推敲,万万不能有差漏。一旦被陈家鹄有所察觉,前功尽弃自不待说,更可怕的是,他很有可能因此与黑室反目,事情如果到了那一步,他们就是拿命去填也挽不回来了。

  老孙深感压力很大,却灵机一动,说:“有个人比你更合适去完成这件事。”

  “谁?”

  “家鸿。”

  家鹄的大哥!

  当时陆从骏听了兴奋得直拍大腿,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家鸿呢,家鸿当然是最合适最理想的。理由有二:一,之前他曾多次对老孙诬告惠子的种种不是,说明他比谁都想叫惠子身败名裂,从他们家滚蛋,被家鹄休掉,扫地出门;二,作为同胞兄弟,从他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有会异样的光芒,异样的价值,异样的可信度。

  行了,无需多虑,就这么定了。

  原订的方案就这么变了,可以说有重大调整。

  于是,今天大早晨老孙就去找家鸿,道明实情,表明态度。果然,家鸿二话不说便答应下来,态度十分爽快,配合十分积极,整个上午都与所长和老孙在合计、推敲说什么、如何说。最后又经过反复排演、试演,确信效果百分之百的好之后,才整装出发。为什么来得迟?就因为准备工作做得充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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